他从未如此渴望过黑暗和阴影。
看着沈夜那副快要被逼到极限的模样，再联想到他刚才那恐怖的比划，以及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经验丰富的老板心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真相”：
这恐怕是一对为躲避仇家、或是私奔逃亡的江湖儿女。男的受了重伤，女的也未能幸免。他不懂医术，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给女方处理伤口，结果导致感染发热。
想到这里，老板心中的警惕，渐渐化为了一丝同情和怜悯。江湖路远，身不由己。谁没有一点难言之隐呢？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再追问那些会戳人痛处的问题。
“罢了罢了，”老板说道，“既然你不便细说，老朽就按经验给你开几副药吧。”
沈夜闻言，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看着老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激。
老板转身走向药柜，一边抓药一边叮嘱：“我给你开三副药。一副是清热解毒、消炎去肿的，主治你说的那个伤口。一副是退热祛邪的，用来降体温。还有一副，是固本培元、益气补血的。姑娘家失血过多，又受了惊吓，身子虚，得好好补补。”
他动作麻利地将黄连、金银花、连翘、当归、黄芪等药材一一称好，分装在三张草纸上，仔细包好。
“记住了，”他将三个药包递给沈夜，详细交代用法，“这个颜色最深的，是治伤的，一天两次，熬成浓汁后，一半内服，一半用来清洗伤口。这个味道最冲的，是退热的，烧得厉害就熬一副喝下，见效很快。这个气味最醇和的，是补身子的，等烧退了再喝，一天一副，慢慢调理。”
沈夜认真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学习如何“救人”，而不是“杀人”。
“多谢。”他接过药包，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分真诚。
他将柜面上的碎银往前一推。老板看了一眼，只从中取了最小的一块，道：“够了。剩下的，给你家姑娘买点吃的吧。”
沈夜愣了一下，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收回了剩下的银子，点了点头。
他拿着那三个承载着全部希望的药包，在老板和旁人那混杂着同情、好奇与畏惧的“怪物”般的眼神注视下，逃也似地离开了药铺。他快步走入晨雾，身影很快便被吞没。
药铺老板看着他那近乎逃离的背影，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直到彻底远离了村落，回到了熟悉的荒野，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紧抱着的药包，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杀手学救人，这艰难的第一课，他总算是……及格了。
第21章 清寒醒转，三寸之威
痛。
这是苏清寒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某一个点的锐痛，而是弥漫在四肢百骸的、酸涩而沉重的钝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骨髓，又像是整个人被浸泡在冰冷的铁水里，动弹不得。
紧接着，是苦。
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味道，正固执地凑近她的唇边，带着一股温热的、混杂着草药和烟火气的蒸汽，不容拒绝地钻入她的鼻腔。
昏沉的大脑，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在剧痛和苦味的双重刺激下，终于艰难地开始运转。
她在哪里？
山谷围杀的最后一幕，是漫天的箭雨和雪亮的刀光。内力耗尽，绝望地倒下。在那意识泯灭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身前，接着，那男子受伤严重，是自己，自己把他背回了他的安全屋。
一个冰凉的、硬质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试图撬开她的牙关。
警惕心，这一刻超越了身体的痛苦，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意识的混沌。
苏清寒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最初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水汽。她看到一团朦胧的人影，一个粗糙的陶碗，以及一柄……正笨拙地舀着一勺黑乎乎汤药的木勺。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晰。
一张脸，一张她绝不会认错的脸。
是沈夜。
只是，眼前的沈夜，与她记忆中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带着疏离感的刺客判若两人。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让他清俊的轮廓显得有几分憔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仿佛彻夜未眠。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在药铺里引人注目的粗布衣裳，衣角甚至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泥点。
他正半跪在床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木勺，姿势僵硬地保持着喂药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