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茅草屋顶,以及一盏在桌上静静燃烧、即将燃尽的油灯。昏黄暗淡的光线,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
胧的阴影里。
他动了动手指,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地面传来,让他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他滚下了床,爬到了她的身边,用自己滚烫的身体,试图为她抵御那份阴寒。
可现在,他感觉到的,不再是她身体的冰冷,而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滚烫。
“苏清寒?”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没有回应。
只有那一声声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呢喃,伴随着紊乱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
沈夜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顾不得自己胸口和后背那如同被烈火灼烧的伤痛,强行调动起一丝从《无光心经》中压榨出的微弱内力,支撑着自己翻过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伤口迸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将那声险些冲出喉咙的闷哼,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在油灯最后那点微光的映照下,她那张清丽绝尘的容颜,此刻泛着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双唇干裂,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挂着晶莹的泪珠,仿佛正深陷于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
沈夜伸出手,颤抖着,覆上她的额头。
那触手可及的温度,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
高烧依然在持续,她会死的!
这个认知,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是一个杀手,天机阁最顶尖的“烛影”。他精通人体三百六十处要穴,知道哪一处可以一击毙命,哪一处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熟悉上百种毒药的特性,能精准地计算出它们发作的时间和造成的痛苦。他能用一百种以上的方法,高效而利落地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他的双手,习惯了冰冷的剑柄,习惯了鲜血的温热,习惯了终结生命的触感。
可现在,面对着一个因高烧而痛苦挣扎的生命,一个他发誓要守护的生命,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措。
杀人,他懂。
救人,他该怎么做?
这个念头,让沈夜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慌。这种恐慌,比面对千军万马的围杀,比面对阁主那深不可测的威压,要来得更加猛烈,更加让他手足无措。
他脑中一片空白。
天机阁的训练,教会了他如何在任何环境下生存和杀戮,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去照顾一个病人。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知识——如何止血、如何缝合、如何解最基本的毒,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让他这件“武器”能够更快地修复,投入到下一次任务中去。
那是对工具的维护,不是对人的关怀。
“水……要喝水……”
一个最基本、最朴素的念头,终于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浮现。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唔……”
身体的背叛是如此直接。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伤势的沉重。刚刚撑起半个身子,胸口那处贯穿伤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了回去。
但他没有放弃。
他看着身边那个烧得满脸通红、在噩梦中不断挣扎的女子,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他早已枯竭的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不能让她有事!
他放弃了站立,而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着墙角的水缸爬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冰冷的地面摩擦着他的身体,绷带下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断断续续的血痕。
他终于爬到了水缸边。
他用尽全力,才推开了沉重的木质缸盖。他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那是一张苍白如鬼、狼狈不堪的脸。
他舀起一瓢水,却发现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没有碗。
唯一的茶杯,在昨夜的混乱中被打碎了。
沈夜愣住了。他手持着水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最终,他将水瓢送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口水。他想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喂她,可当他爬回苏清寒身边,看着她那干裂却依旧美好的唇瓣时,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他的世界,是孤独的,是冰冷的。情感,是《无光心经》要极力压制的东西;亲密,更是刺客生涯中绝对的禁忌。
可现在……
“爹……我好冷……”
她又一声微弱的梦呓,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