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会倒下。
会带着痛苦和不甘，像一棵被砍倒的树一样，轰然倒下。
可他没有。
沈夜的身躯，只是猛烈地一震，那张本就清瘦的脸，在瞬间惨白如纸。
但他没有倒下。
甚至，没有后退。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柄熟悉的、属于她的剑。
然后，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憎恨，没有惊愕，甚至没有肉体上的痛苦。
那里面，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令她心脏骤然紧缩的……怜惜与心痛。
他在怜惜她。
他，在为她心痛。
然后，他笑了。
嘴角艰难地向上牵扯，伴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鲜血，从唇边溢出。
这个凄美而悲凉的笑容，像一桶凝结了千年玄冰的雪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苏清寒心中所有燃烧的疯狂与愤怒。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刺破了她脑海中的混沌。
然而，还不等她抓住这丝明悟，眼前发生的一幕，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道心防。
只见沈夜，顶着那柄贯穿了自己心脏的长剑，用尽了生命中最后残存的力气，向前，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踏碎了虚空，也踏碎了她最后的侥幸。
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却又用一种令人心惊的意志力，固执地站稳。
他又向前，迈出了第二步。
他不是在反抗，也不是在挣扎。
他在……走向她。
他在主动地，将自己的生命，更深地，葬送在这柄由她刺出的剑上。
“不……不要过来……”
苏清寒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梦呓般的哀求。她想把剑抽出来，可她的双手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她想后退，可她的双腿，早已被恐惧与悔恨，钉死在了原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她曾交付真心，又恨之入骨的男人，拖着被自己亲手洞穿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走向自己。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让她痛到窒管。
终于，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他抬起那双已经开始变得沉重，却依然温柔的手臂，在苏清清那因巨大震惊而涣散的瞳孔中，将她，连同那柄依然插在自己胸膛的剑一起，紧紧地……
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隔着一柄剑的距离。
这个拥抱，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两人的衣衫，那灼人的温度，却比最刺骨的寒风，更能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冰冷。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草药味的清冽气息，此刻，却被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所覆盖。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正一点一点地，压在她的肩上，也压垮了她的整个世界。
轰——！！！
苏清寒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炸裂了。
她终于，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羞辱？戏耍？轻贱？
全都是假的！
他停下，不是因为轻蔑，而是因为不忍。
他张开双臂，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成全。
他走向她，拥抱她，更不是为了反击，而是为了……让她这复仇的一剑，刺得更彻底，让她能从仇恨中，解脱得更干净！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温柔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淬了毒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痛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清寒……”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如在那个温暖的小院里，
声音里带着令她心碎的眷恋。
“这样……你就……不必再痛苦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座无形的万仞高山，轰然砸下，将苏清寒的灵魂，压成了齑粉。
不必再痛苦了……
他以为，他死了，她就能解脱。
可他知不知道，她的仇人，就是她的爱人。
杀了仇人，就是杀了爱人。
杀了爱人……就是亲手，杀死了她自己啊！
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一次，却是无声的，滚烫的，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悔恨与绝望。
“那笔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随时都会飘散。
“我还清了……”
“在小院的日子……是我……是我偷来的光……”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