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步。
可这成功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只能强行压制住上前扶住她的冲动,强迫自己像一尊雕塑般,冷漠地站在原地。
他要她恨他。
恨得越深越好。
“为什么……”
苏清寒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仿佛两块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痛楚,“你一直在骗我?!!”
这一声质问,与其说是在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一场绝望的宣泄。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背叛,让竹林里的风都仿佛停滞了。
“从一开始,从扬州漕运总督府,到洛阳破庙,再到那个山谷……你每一次的出现,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对不对?”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像一只濒死的杜鹃,“你看着我为了复仇而奔波,看着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追查线索,看着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特别可笑?!”
沈夜沉默着,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但他还是开口了。他不想她带着对他全部的误解,活在未来的岁月里。
“在小院里,”他的声音很轻,很沉,像是在努力传递一丝早已失落的温度,“没有一句是谎话。”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真实过的时光。
他爱她,是真的。
他想保护她,是真的。
他想和她共度余生,也是真的。
可这句话,在苏清寒听来,却是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听过最大的谎言!
“谎话!!!”
苏清寒的情绪彻底失控,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还在用你那廉价的温柔来羞辱我!”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剑的剑尖,几乎要抵到沈夜的喉咙。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虚伪和闪躲。
但她失望了。
沈夜的眼神里,没有闪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让她无法理解的……坦然。仿佛他说的,就是事实。
这种坦然,更加激怒了苏清寒。
“没有一句是谎话?”她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这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无比刺耳,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你说你的感情是真的,那我问你……”
她猛地收住了笑声,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最核心、最血腥的问题:
“那我的父亲呢!!!”
这一声怒吼,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她不需要答案。
她只是在控诉!
控诉他如何能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作为杀父仇人的事实!
“苏振庭!户部侍郎苏振庭!”她举起剑,指着沈夜,一字一顿地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血淋淋的肉,“他为人刚正,两袖清风!他不过是挡了某些人的路,就要被你们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臭虫,像杀一只鸡一样杀死!他做错了什么?!”
“你杀他的时候,有没有
想过他也有家人?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一个女儿在等他回家?!”
“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苏清寒彻底崩溃了。她不再去质问那些关于欺骗和感情的细枝末节,所有的一切,在“杀父之仇”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沈夜看着她泪流满面、被仇恨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
没有说那是他无法选择的任务。
没有说他当时根本不知道目标的底细。
更没有说,下令的,其实是宁王。
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是他杀的。
这个罪,他必须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缓缓褪去,最终化为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他终于卸下了那个沉重无比的、名为“沈夜”的伪装,重新变回了那个纯粹的、冷酷的、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烛影”。
他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对她说道:
“是。人是我杀的。”
他承认了。
如此轻易,如此干脆。
这句承认,比任何解释都更具杀伤力。它彻底斩断了苏清寒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时,那一剑,我刺穿了他的心脏。”沈夜继续说着,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苏清寒的心上剜下血肉,“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脸,就倒下了。和你父亲一样倒在我剑下的人,还有很多。吏部主事张承、大理寺少卿李牧、镇远将军王奎……我记不清了。”
“对我来说,他们都只是任务卷宗上的一个名字,一笔赏金。你的父亲,苏振庭,并无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