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书一端来一竹盘的长条花生奶糕,小心搁在茶桌边沿。严云渡的目光跟随着落下,竹盘里三层,摆得素雅端方,像一盘相府名点。才放到桌上,就已经叫他闻到了醇厚浓郁的花生香和细腻绵柔的奶香。花生碎粒紧实饱满,成酪的牛乳填满其中每一个缝隙,唯一的不足,就是长条的形状有些过于宽大了,棱线笔直,只比甘蔗小一些。
严云渡信手拈一条,先吃了。
书一才准备走,一看见,脸色震惊。
严云渡潇洒摆摆衣袖:“你们忙去,茶暂时就不用给我,这点心不错,越嚼越香,你家厨子确实不错。”
书一的神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想说什么,可张嘴好几次,对着严云渡那嚼起来的投入模样,又只能把嘴边的话全吞回去,最后只得先默默离去。
严云渡爱吃,不止吃了一个,钟离未白穿戴好出来时,竹盘里只剩最后一层的三个了。
东苑墙头上,朝阳初升,照至将军府与丞相府最早的那抹朝阳,正落在共墙之际的杏树枝头上,如戴一抹金冠。
这季节杏树枝叶稀疏了些,但枝干得以逐渐抽拔清晰,望之挺立清瘦。
书一将银鬃马牵来东苑,那马一来,颈上银鬃便被朝阳扫得更亮。它目光也亮,如两颗举世无双的黑曜石。来时的落蹄声仿佛鼓点,像一座雄健的小山般向池塘这边走来。
好马,严云渡看得忘神,说是千里良驹,也不过如此。
书一照常松了牵绳,银鬃马就自在地去池塘边戏水饮水,水过毛皮而滑去无痕,从鬃毛淌下的池水流迹宛如珠帘一幕,淅淅落回池塘中又回溅起水花,水声似晨间清阳里一曲少为人知的随性歌调。
本来还觉得苑里萧索,此时,好不鲜活生动。
“钟离,你这马太好了!千里马吧,估计京都就你这匹马,可以和尉迟家的马匹相比!”
书一蹲在矮凳上煮茶,不作声,但看看那银鬃,又看看茶桌上那个严小姐的食盒。他低头往未沸的山泉水里,又加上两片杏脯慢熬。
钟离未白一身浅色衣袍,绣纹都是同色覆盖,并不明显,但更显含蓄典雅的气度。他在庭院之中稍立,似只是微吹晨风好醒一醒神,之后才问:“严兄今早来访,是为要事?”
“无甚要紧,邀你同食而已,哈,其实也可说是我来你相府多蹭。”
“无妨,待客是未白应尽之礼。”
“哈哈,我也不是那般厚着脸皮多占之人,喏,家里妹妹今早做与我吃的,她手艺好,我拿来与你同享。”他指着茶桌上的食盒。
本习惯成自然,以为此时庭院中的服侍人等,该来替他打开,却不想无人行动。那边书一只顾扇炉煮水,其他闲杂,等着给银鬃修蹄的抄手好好等着。时草时花的都聚在杏树脚下,而专门侍候朝食的,只是专注自身,一心一意盛相府的粥,布相府的菜。
十分安静。
严云渡自己打开食盒,拿出萝卜小饼的
青花瓷盘时,触手尚温,搁在茶桌上,叮伶一声。
钟离未白的目光看过来,严云渡便说:“你吃过萝卜饼没?我妹妹的手艺,那是放在全京都,都顶顶可称的,你可不知道我这有妹妹的好处,从国子监回来,微微都热着糕点专门等我,这般温善体贴,我妹妹,是京都最好的女子了。”
钟离未白走近,抬手,自桌边拿起的,却仍是那盘花生奶糕,疑惑地说:“今天怎么少了?”
严云渡说:“哦这个啊,我刚才……”
书一插话:“公子,我去跟后边说过了,一会儿就补来。”
严云渡莫名其妙。
钟离未白没再说什么,端着剩下的花生奶糕去到池塘边。银鬃马立刻踏着岸边草石过来,嘶哼着,拿辔头靠一靠钟离未白的肩膀。
他唇边笑得和煦,抚过水滑的银色鬃毛,拿起一根花生奶糕,就好好喂给银鬃马吃,与它说:“西北的牧草很快就能运到了,等今冬一过,来年春时,这里也给你种上多汁的草。”
银鬃马仿佛能听懂他的话,鬃毛甩动间,有肆意而兴奋的神态。
书一将头压得死低,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严云渡此时的表情。
第67章 更夫
严云渡自己僵着脸忍半天,他个户部人都忍不了,说道:“你家的马也吃太好了,不浪费吗?”他已经面冷话冷,尴尬是一回事,但也不是看不出来此人对妹妹心意的漠视。
他指指此时桌上的那些朝食碗碟,忿忿道:“我是客人,清粥、莼菜、姜片,它,一池塘的水,一整盘的花生奶糕才是零嘴,回头还是从西北专门运来的牧草养它胃口,这马,比其他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