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骂名’?”尉迟媱摘掉纱笠,露出苍白的脸,双眼如同利刃,切割着城下人,“没错,就是千古骂名,没有一个人会骂在南城死去的人,可是溯方城,活着的,就因为你,而日日被骂。”
孟旷在城下咆哮:“你少扯这些!名头都是你们这些上位者喊出来的,普通百姓,不过就是想活着!”
“你凭什么替百姓说话,家不家,国不国,你让他们活下来,可是在涂梁人手里,他们过得能算日子吗?”尉迟媱进了这座溯方城,竟然男子和女子都是短发,因为在涂梁,短发是奴隶的标志。
“山河破碎,哪里还有完人?如果晟誉不被尊重,不被敬畏,晟誉的人,也一样得不到尊重和敬畏。你从来没有保护过你的城民,你只是献出他们,去向你的敌人卑躬屈膝,换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她再次拉开长弓,瞄准了下面,“孟旷,我要以你为例子,从此,南方的任何叛徒,都是你这样的下场。”
“你杀不了我!”孟旷大喊,“瘟疫你治得住吗?!定远大将军真正的死因就是这种瘟疫,你现在走的每一步,就和当年的大将军一模一样,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也去岩城取药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尉迟媱,三年之前,也是这样的暴雨,南城来取药的地方就是我溯方城,言影大人带着药走了,三天,就三天!南城便一败涂地!”
晁虎在门边遽然回首,竟然如此。
安红豆也心中惊颤,转头看尉迟媱,竟发现她的手臂在轻微颤抖。
瘟疫在战场本就多发,只是北境酷寒,尸体极易冰封,便很少出现霍乱。但南方不同,热而多雨,气候潮湿,战场一旦有伤亡,堆聚的尸体很容易爆发疫情。
可是这应该是阿爹极有经验的,从跟着阿翁,到独自领兵,大大小小经历过的战事不计其数,阿爹应该早有准备,也熟悉调度和控制,怎么就会连自己都染上?
有内鬼。
尉迟媱收了弓箭,亲眼看着孟旷趁她收手之际,带着寥寥散兵跑得越来越远。
晁虎上来后大为恼恨,当年可是差点在夜里就被孟旷杀了,现在好不容易对上,竟又让他逃了。
尉迟媱问:“水蓑衣呢?让她即刻来见我。”
但就在这时冲上楼,站在檐角的,却是面沉如水的夜影羽。
“主子,水蓑衣,发热了。”
“浣娘!”
晁虎腾地一下站起来。
发热只是前兆,腹泻、呕吐接踵而来,最先感染的人,甚至已经卧床不起。
水蓑衣趁还清醒,把自己的症状全部记下来,传给外面的军医看。尉迟媱问过多次,都说看不出其他,就是常见的疫病,甚至发过就好了,不会危及性命。
可是尉迟媱坐在堂上听着每一位军医如出一辙的汇报,眉头从未打开过。
她不信,现在是不是真的被孟旷说中了,当年是不是阿爹也这样召集军医,然后得到了和她今日相似的回答?
普通疫病,单就水蓑衣都能沾上这一点,它就不普通。
水蓑衣是一定没有让污染的水入过口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播。
“都单独辟出房屋,单独居住,他们碰过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许再碰,饮食、物品,一律不面对面传送。”她吩咐完,再看那些一样愁眉不展的军医,“你们日日检查军中出行人员的安危,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要查,凡是出去过的,你们都要确保没有将疫病带入……”
她忽然一顿,想起来了一件事。
以前钟离未白总是风寒,顾太医来给他号脉,有时诊得不好,隔几日,顾太医也病一场,症状都差不多。所以病时顾太医会停诊一段时间,因为他见人颇多,经他传起来,是很快的。
“不!你们不去,军中除了本来就在外戍守的,其他在营地没有出去过的,未来几天都不出去,外面的也别进来,就分开。”
影机在旁听了,皱起眉说:“这样不太好,外面的寒心,里面的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像被关起来了一样,大战在即,这是分裂军心。”
尉迟媱忽然盯着外面窗台的落雨,滴滴答答敲在窗弦,激起一阵一阵的小水花,将窗纸染得灰黄。
窗纸湿了,屋中仿佛一样不透气了。
“没错,影机,你的想法,一定和三年前的阿爹一模一样。”
他忽然凝神也看向尉迟媱,像骤然醒来的鹰隼,目中灼灼:“当时去北境,我就说过,涂梁似乎很了解我们尉迟军中的机制,哪怕是很小的调度原则,他们都很清楚,那年他们打得很差,但是手法,相当细腻。”
尉迟媱紧急起身:“竹月呢,是不是快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