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赵司横眉冷对,“现在,立刻,把他放出来,我儿没什么本事,就不在贵府添乱了。”
“也不是添乱……”
“别说了!贺大人的儿子怎么样,你们都清楚,说个剜心的话,要是我儿子也那样,我一把老骨头是受不了的,他娘也受不了,你们快叫他出来!就当他是个废物,我不指望他建功立业。”
尉迟媱就在前面,知道赵司是说给她听的。
想叫别人去喊赵霁舟,如今,她也没有能力强求。
可是人还没过去,门里就踏进来一只双梁鞋,身子骨朗月清风,一身威仪地又踏进了另一只。
“我儿君焰没有如何,他做了他想做的事,这些年,在外杀敌保国,比我一个在家誊写书卷的有用,他很好,养他这个儿子,虽然废了我几个戒尺,但全京都,也只我才养得了这个儿子。”
尉迟媱甚少见贺掌院,只记得小时候曾经很不屑,在国子监打翻过贺掌院的砚台。
他对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很慈祥的,说她写字虽然不规整,但有剑气。
如今再见,原来贺掌院也这么老了。
赵司让了让贺掌院,握紧手腕,对着满头白发的贺老,也实在不忍心再说别的话。
道理是道理,可是,谁又真的舍得?
“小尉迟,我儿临终,可有遗愿?”
“没有,但是,我会当做是要我向涂梁讨回来。”
“那便好,老夫还怕你忘了。”他走进来,其实形销骨立,可是风骨清高,伸手递出一张令牌,脸上镇定,是历尽千帆的沉稳平寂,“这张令牌可夜行出城,你就说是为将我儿衣冠,送上惠山安葬。”
他要帮尉迟媱出城,离京。
赵司站了片刻,张口欲说,最后还是算了。
他吸气转身,不提赵霁舟了。
竹月不放心:“赵大人,你若是要去通风报信……”
“我是要去那皇城,但是,我是去向圣上汇报一下东部又有旱灾的事,我会说很久。”他再回看,脸上只有冷峻,几乎一瞬仍是当初在涂梁承河,为尉迟佑撑着军旗的人,“所以你们,跑快点。”
尉迟媱手臂轻震,重新捡起了以前那把绿沉。
夜里已经从微雨变成了电闪雷鸣,兵马穿城而出,直到城门守军发现队伍绵延不绝,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不是惠山的方向。
“关门!关门!”
可是已经晚了。
这次断后的人,是尉迟媱。
拉弓上箭,一支羽箭振在将启动的城门上,竟压得城门重新回扣。
“挡我者,为我祭枪!”
一匹雄健黑马,满身银色雨水披挂,马背上的尉迟媱戴着黑色的纱笠,也一样冷雨浇身,仿佛在熔化,也仿佛在熔铸。
她是一座嗜血的杀神,如果只有破才能走,毁灭,将是她再也不收敛的方式。
“尉迟少主,你是要谋反吗!”
“南方三城,岩城我不许让,今朝一去,岩城一月内不归,我尉迟媱的人头,就赔给山河!”
人马向外纷涌,铁器森然冷酷,她说出这样的话,但下手毫不留情。
就是要破出去,离开这里,去岩城,去溯方城,去南城。
她的铁蹄,要踏上涂梁的土地,那里才是数万冤魂的囚禁之所,她要破,要碾碎,要亲手讨要偿还。
偃月刀,她会亲自从燕汐的手上,取回来。
京都的城门见了血,血色里,尉迟媱依稀看见的,仿佛只是那个跪在金銮殿的紫袍,一双干净白靴,扎得她眼睛生疼。
现在,她失去一切了。
玄色马车回到长宁街时,将军府里只有最后一队人马正在撤出。
钟离未白电闪雷鸣里匆忙下来,看到这一幕失神恍惚,她竟然不见他,就走了。
回京后的唯一一面,似乎只在刚刚的金銮殿。
“公子,我去问问。”
书一也错愕地赶紧往将军府中去,可是半掌推着他胸口,将他从里面推出来的,是夜影羽。
一步一步,书一退回阶下,雨水漫过了相府马车的车辙,夜影羽只与钟离未白对视。
“帮我,带话给她……”钟离未白眼中忽染失措的请求。
“公子,带不过去的。”夜影羽语气淡了,“东苑少主的私卫,全部撤走了。”
钟离未白站在原地,竻竹伞偏了偏,寒冷的雨水浇透了他半边身体。
界限,划清。
“不会的。”
“公子,她会。”夜影羽到时间也要走了,擦肩而过时,对他说,“匕首,她也不要了。”
紫袍染上夜雨泥泞,他的白靴也脏了,忽然胸腔一震,回头想拉住夜影羽,可是反倒半身折软下来,书一要扶却来不及。
竻竹伞倒了,他弯身跌在了京都的夜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