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步走下两道台阶,云纱下露出两声冷笑,抬脚,踩在苏少爷的肩膀,只轻灵一抹笑音的功夫,就踏得那人跪倒呜呜磕头。
雪青色的裙裾从台阶,片片落于靴面,她胳膊支上膝盖,指尖徐徐斜挑纱笠云纱。
苏少爷一道闷响,脑袋整个砸在砖面,一个完整声音也没有了,那织金的缨子帽巾也碌碌滚下台阶。
街上他人已经远超了震惊的程度,不可置信地连连向后退却。
“现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尉迟媱踩着他,似乎还是小女儿家的嬉闹口吻,“若阴曹地府,阎王问你今日为何会死,你总得把这话说出来才行,犯我族徽,犯我父母,岂能不死。”
在此情境中,明明轻灵笑语,却听得人森然胆寒。
原先晕过去的苏老爷正在此时翻醒过来,少爷的惨状还未有家仆来说,他倒在别人怀里也望不到阶下,只见有个背影俏丽的人影在不远处。
是还没被晁虎打醒,仍渴眼流出一串话来:“这小娘子长相如何?可比得上那掘井家的浣娘?多少钱,几时能入府?”
尉迟媱听见,索性是钟离未白不在这里,再没人会絮叨拦她。
一脚蹬碎靴下之人的肩骨,留他在这儿伏磕。之后伴着苏少爷不成调的嚎哭,抬脚走回阶上,来到格扇门边。
围在苏老爷四周的家仆都不敢直视,他也听见了儿子的哀嚎声,傻着不敢相信。
不多时,“嘭”的一声,满街之众,根本无人真正看见这孟阳郡最仗势的商贾豪绅,是如何从台阶飞坠过来,生生砸在大街中央的。
人群惊诧躲避,只见这肥硕大老爷,金冠甩飞跌远,头发糟乱披散,坠地时激得尘土扑溅。似是一巨大门牌,于这孟阳大街,落地便轰然崩裂。
苏老爷摔在晁虎脚边两丈远,晁虎的草鞋被溅来的尘土浇盖,这回他朗声大笑了,仿佛全身伤口都被挠到了痒处,心中无比舒畅。
“好!打得好!苏家大的小的都无耻!活该!”
尉迟媱看看那赤膊解缚绳,身上青紫成片的晁虎,又看看摔在街道中央,身上富贵锦衣的人影,最后看了四围惊惧交加的寻常百姓。
“还继续打吗?”她低头扫向这些欲向台阶来的苏家人手,“要打,便将性命拿出来,今日我无事,凡是被我掷下台阶的,命就是我的。”
一干人等,没有一个敢轻易上前,还有三两个人抱头钻出人群,去太守府找官兵了。
苏家一老一少仍在阶下痛苦呻吟,尉迟媱云淡风轻,看那边的晁虎好一番才解下腕上束缚,顺便问他:“官兵将来,你有能力自保吗?”
将帛须一甩,他道:“你这小丫头不担心自己,顾及我做什么?快回楼中去,回你父母身边,这边有你晁伯,一应都是我挑事,都是我一人做的!”
阶上云纱与雪青色的衣摆一齐飘动,如高华雾气:“众人皆在,事发眼前,怎会由你胡言?”
晁虎朗声大笑,笑得胡须乱颤,眼中险是泛起泪光,就当着众人,回道:“这帮孬种,都是‘见得说不得’的,个个不沾事,只争着做哑巴,平日比的,也就是谁当哑巴当得好,我说都是我做的,问他们,他们最多闭眼来句‘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年头,只敢做个不知道的人!”
竹月这时才从后院赶来,知道官兵要来,当即掉头从茶楼中搬出一张太师椅,放在阶上:“小姐,坐着等,官府得信后,估计得烧柱香,拜一拜菩萨才敢来,时间不短。”
尉迟媱坐下,须臾又接了递来的凉茶,只是在手里端着,并不饮用。
“晁虎。”她直呼其名,云纱后的目光将人群扫过,“我料想,你说错了。”
“错哪里?”
“今日,这孟阳郡的苏姓,一是趴我眼前的,一是跪我脚下的,如此,若孟阳之众仍是惧怕这个‘苏’字,也仍是不开口之辈,不单是叫整个晟誉笑话,也是叫四国笑话。”
郡中日日过活得寻常,开口闭口也就是孟阳的天,孟阳的地,即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晁虎,现在也听得出这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儿,竟眼界宽宏,气量盛大。
她问晁虎:“你要不要试一试?”
“试什么?”
云纱里扬声一笑,白虎扑啸的图纹光华如焰火。
“官兵来时,若你上陈苏家强娶之事,仍得不到公平公正,我将战以执法,替天行道,现在可有人借我兵器?可有人敢借我兵器?”
第16章 缟衣
晁虎转身回望,人群寂静。
东部三郡,孟阳郡的旱疫发现最早。当时一连多日无雨,一脉支流忽然枯竭见底。但无人重视,再发现时草木枯竭之势已蔓延仲春、叔昶二郡。灾害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旱地广阔,畜牧农作这才渐成回天无力的局面。近日朝中发来的政纲举措,竟然只剩迁徙这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