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诏无令,他从晟誉皇城的威严宫门,直入宫廷。战靴在帝王寝宫笃笃有声,击退萎靡的安神香。
满京都的人都看到了那日的尉迟战马,午时三刻的日头,马上的鞍辔是尉迟家族独有尊贵形制。青铜光泽,如一抹肃杀的刃光。
无人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只是当日,老皇帝一天之内,降下第二道令人咂舌的圣旨。两件事,一,赐婚作罢,改予太子之位;二,尉迟世子袭爵为定远大将军,七日后启程,去戍守与鸦宛交界的北境边关。
仓促说尽许多事,真正保下的,却只有一个尉迟幺女。
定远大将军并不后悔,他既决意承担,便无需他人牺牲。那妹妹是过世父母如珠如宝,疼爱养大的小姑娘,比他还小十岁,善良美好。只希望幺妹嫁与心仪之人,而非这幽深宫门。
不想这也成了老皇帝最后一道旨意,当晚,晟誉皇帝驾崩,那仅是几个时辰的太子,已成新皇。
而即便国丧,新皇国事为重,为防他国闻丧异动,急令定远大将军戴孝先行,提前去往北境边关。
三年守孝后,定远大将军未得返还。
而京都,那位尉迟家的幺女,难抗新皇圣旨,以皇后之尊,被凤辇抬入宫墙。
两年不到,难产,尉迟皇后薨。
定远大将军闻讯,为皇后之丧千里奔行,不眠不休,那刚好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晨曦,抵达皇城京都。
一身战甲还有未退的血痂残迹,他一如五年之前,同样踏马直闯天晟门。一样的尉迟鞍辔,只是这次青铜覆血,奔袭在清晨的宫闱长街时,一路践踏数条洒扫人命。
怒不可遏。
通人意的战马直奔金銮殿前,大将军肃杀看过那条权力累积的汉白玉雕龙台阶,铁蹄落在上面,铮铮而鸣。
破入殿门,朝霞如血,百官无人料到会是这般凶神恶煞的行径,那些曾经絮絮叨叨、伶仃作响的象牙朝笏,此时摔砸满地。
龙椅上的皇帝,眼睁睁看着杀神驾马冲上七宝台阶,直逼髹金雕龙椅前。
“你既觉得圣旨对尉迟家有用,那今日我就要你再下一道,你下,这位置留你坐,你不下,即刻让位于亲王,我押你去为皇后守陵。”
冰冷雪亮的偃月刀,这次架在的,是那珠宝连缀的帝王冠冕上。
皇帝这才迟钝地真正认出这尉迟家的男儿,儿时的玩伴,太子之位的功臣,可也是整个晟誉,最危险的人臣。迫使他登基后,不得不将其立刻斥于京都之外。可尽管如此,宫城里的自己,还是不得安枕。
当初皇后接旨入宫,便是因帝王承诺,妹妹进宫,哥哥便可平安回京。
那时的皇帝,在金銮殿上已是五载,金玉高堂,竟是容易使人老去的。
而尉迟将军,却像永远不变,眉宇间清明,刚毅,只是一位扛着尉迟姓氏的热血将军,既守护国土,也守护家族。
他的这种不变,让帝王震惧。
北境风霜,在将门的荣耀面前,显得那么无能。
这次终于只能是珠华冠冕,避其锋芒。
“你要朕,何旨意……”
百官之众,无人敢听。
宫墙之外,也无人敢知。
而时过境迁,到定远上将军猝然亡于北境战场,长子尉迟佑降等袭爵,成为接替的定远大将军时,晟誉的帝王也同样子承父业。
可诚如百姓所知,尉迟大将军就是与先将军如出一辙。从他第一次踏入金銮殿
,只为看清座上的东方皇帝是何长相开始,便是佩刀上朝的。数十载过去,殿上拔刀已成寻常事。
都道如今的四国,明面上战事已休,算是清流的天下。武将们功成身退,回归朝堂,已成四国之中的寻常事。
本来越是功勋卓著的骁勇之将,越该在帝王不再需要的时候利剑回鞘。
但对一直以兵为强的晟誉之国来说,帝王与武将,就只有终年不改的隐晦搏杀。
尉迟家因为上一辈的事情,与皇家的关系差到四国皆知。
但晟誉不至国危,是因为在尉迟将军府与东方皇帝之间,还夹着一位两朝宰辅,钟离源。他凭一己之力,使钟离这个本来凋敝的姓氏,成为平衡尉迟与东方之间的特殊力量。
如今年事已高,白发苍苍,他贵为文官之首,处宰辅之列,担丞相之名,就此是晟誉唯一的宰相,可谓极贵的文臣。
钟离世家本家道中落,族人离散。钟离源少时苦读,后兼有游历四国的卓识眼界,入朝为官后身无旁系势力,才被先皇赏识和扶植,就此步步高升,直至如今两朝元老。
现在的金銮殿已换过一座九龙椅,正是钟离源负责督造的。传言钟离老丞相曾亲自缚袖,雕画那龙椅脚踏上的千瓣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