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舟也只好拍拍手，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多了，早练就了个皮厚又能装的本事，坦坦荡荡直接绕到雪堆后面，亲自看怎么回事。但猝不及防，和一只毛厚的大猎犬对上了眼睛。
怔愣片刻，他转头就撒腿狂奔。
于是天蒙蒙亮的鸦宛边境，出营换岗的鸦宛人都看到了一个倒霉的穷苦杂役，被阿云奴的猎犬撵得没有人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营地外面响了个把时辰。
事情和夜影羽预计得不一样，阿云奴并没有再审问他。被关在笼子里，每天有人送一顿饭进来，也并不苛待，热的，还有肉。
只是夜影羽身上的伤，阿云奴既然有意没让他死，但也没有对他用药救治。夜影羽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其实很简单，两个人都在等。夜影羽在等阿云奴舍不得让他死，阿云奴也在等夜影羽舍不得让自己死。
谁先开口谁就被动，夜影羽向阿云奴求生的话，他就得是阿云奴的狗，而阿云奴先逼夜影羽活的话，阿云奴得先给出条件，这是求人办事，得许出重利。
夜影羽能提供的东西很多，这对鸦宛来说，极其诱人。
夜影羽本来准备好了能给阿云奴的情报，可是，上次阿云奴关心尉迟媱是否已为人妻的时候，夜影羽突然改变了想法。
阿云奴是嗅觉敏锐的狼，连他都感觉到自从公子来了北境，尉迟媱的状态不一样了。
夜影羽很有耐心，因为阿云奴的压力，不仅来自于夜影羽越来越逼近极限的身体，还有晟誉那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尉迟媱。
三天了，瞭望台没有收到赵霁舟的任何消息，报告给将军府，尉迟媱已经恢复得更好些，让竹月去拿金丝软甲。
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反正带人冲进去也名正言顺，鸦宛是真拿了她的人。阿云奴都没忌惮，她十万人马在这里，忌惮个鬼。
钟离未白好了几天，又不大有力气了，倚在窗边看书，听着尉迟媱翻箱倒柜装配箭囊的声音，并没有抬头。
“阿媱，风冷，北边的扇门帮我合上。”
她过去踢一脚，门扇应声而关，回来拎着把轻量弯刀，和阿云奴的那对形制有些相似。
到软卧这边，挨着钟离未白坐了，趁窗外雪色莹光，手指仔细摩挲微凉刀刃。
掀开褥子，从钟离未白腰间摸出那把匕首，屈指在弯刀上弹了弹，蹙眉道：“不如鸦宛的，鸦宛的韧，我们的太脆了。”
阿云奴那日的弯刀，固然是忽然变作双股让她措手不及，但刀确实雪亮锋利，削铁如泥。
“所以我们的轻。”
钟离未白从书上移开目光，也看那匕首，他常年随身携带，已经很熟悉。
“不是，你用的我的，我的兵刃大多都是轻的，再重得话提不动，不像阿爹，他就用重兵，全胜时偃月砸下去，两个人肩扛都扛不住。”
“那用重兵的话，是不是就只能速战速决？再久体能消耗，兵器就是累赘了。”
尉迟媱摇头，向后靠着，倚到他褥子上说：“所以说阿爹也是天纵奇才，他就是既能用重兵，又能打持久战的奇才，虽说这几年伤痛增多，只能靠忍，但早年，大杀四方。”
她深深看着房顶，忽然失神低语：“我不如他。”可是也没有太久，自己反倒无所谓地笑了笑，偏头扫一眼钟离未白，伸手拍在他额前，“其实你根骨极好，如果不是公子长衣，换身衣服，身形与阿爹一般无二，还要更高些。如果不是蛊，确实，谁能忍住不杀你。”
将军府如果有他这样的继承人，晟誉气候，未必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他本来也有最好的天资，若继承阿爹的武学，又兼有阿娘的智敏，也该名震四国了。可是东方皇家畏惧得太深，阿娘怀胎刚满九月，一碗下了蛊的莲子羹，以皇后之名被送进了将军府。
皇后沈氏，阿娘闺阁时的挚友。
一个尊为皇后，一个贵为将军夫人，至此再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
尉迟媱年少时清凉洲内放肆，也是得了阿娘的允许，她不必说太多，只淡漠道：皇后必不会为难你。
钟离未白的手指蹭在她脸颊，顿了顿，眸色上抬，对上了她坦荡磊落的眼睛，叹口气，轻缓道：“若有人要杀我，如今，也过不了你这一关了。”
尉迟媱勾了嘴角，拎刀起来，钟离未白从后又牵了她的手指，说：“去到互市马道，摆几天阵仗，越大越好，阿媱，尽管闹，你越闹，就显得夜影羽越重要，他越重要，就越性命无忧。”
走时俯身吻了吻，白术已经到院门。
尉迟媱不光去闹了，还放了头白虎，把阿云奴的猎犬破皮烂肉地叼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