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媱一怔,随即仰面大笑:“人还说我妻子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呢,你怎么这种好话偏挑着不听?”
“何必再听,”他低头一瞬,嘴角柔软的红色,“有人夜夜梦中,仔细念着呢。”
尉迟媱含笑,抓了会儿他的手,推着轮椅往前,到了松林里面。
抱臂撑在他椅背上,尉迟媱忽然贴到他耳边,神秘地问:“听不听得到虎啸?”
钟离未白什么也没听见,其实自从味觉失去,听力也好,视力也好,都渐渐变得大不如前,只是他没说。
尉迟媱收紧他腿上的狐裘盖毯,盖过温温的手炉:“在这儿等我,别怕,见到了就叫我。”
她闪身往里去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错杂的松树里。
钟离未白原地等她,今天不算冷,有太阳,虽然照旧没有温度,却至少让空气没办法冻得彻底。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钟离未白动了动毯子,忽然觉得四周气氛诡异,直觉般向后转了头。
干净澄明的雪地上,一只半人高的白色巨虎,安静四脚着地,不声不响地蓝睛吞噬般平视他,威武的皮毛下肌肉雄健,也不知道已经站在这里,把他观察了多久。
端严霸气,又因为白底黑纹,更添了雪色的清冷和神秘。
蓝色虎睛一瞬不瞬盯在钟离未白身上,相隔三丈,彼此竟都静默着没有发出声音。背景里,只剩恒久不变的松涛阵阵,时间静默流转。
钟离未白平淡地想,也许他正常地作为尉迟曜出生,这白虎,才是该认识他的。
可他并不是,先天有失,体弱多病,注定无法承载尉迟一族的百年基业。他理应被舍弃,刀锋舔血的家族,任何一个决定自然都该为了最小的牺牲而做。
飘雪落下来,尉迟媱踩着枯枝重新出现,见到那虎也愣了一下,兜着披风击两下掌,那虎才放弃对钟离未白的盯梢,自带威严气场地朝尉迟媱走过去。
“怪不得找不到你,跑这里来了。”尉迟媱摸它像摸猫一样,捏着它的后颈,不一会儿,有人长的巨虎就翻身倒在她面前,信任地露着肚子,那张脸随便尉迟媱搓揉。
皮毛沾了白雪,在纹路里看不出来。
“提提气,没肉给你,这么大的林子自己猎去,看给你胖的,懒成什么样了。”
尉迟媱数落它几句,就往钟离未白这边来,白虎爬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到钟离未白腿前,她悄悄一笑,披风兜住的地方突然松下来,里面抖出个睡着的小白虎,忽然就滚落到钟离未白腿上。
他吃了一惊,慌忙两手抱住,那软趴趴的小白虎也惊醒了,呜呜叫两声,热乎乎地团在钟离未白手中伸懒腰。
尉迟媱中肯地夸奖了句:“小猫,好玩吧。”她特地选了只亲人的,傻傻的,看起来也好养活。
“我可以养?”他抱着,搂在怀里闻,摸虎崽爪子上的肉垫,轻轻笑了一声,“软软的。”
“只能在北境养,带去京都,得抢着要了。”尉迟媱盯着他的手,这样就不缺手炉了。
“可它离了父母,会怕吧?”钟离未白看看一旁的巨虎,也许是极信任尉迟媱,对他们拿着同类的事,没有丝毫抗议。
“不怕,大虎经常会进府里看看自己的崽,只是也当将军府是领地了,来去自如不伤人,你若养不好它,大虎就衔着,悄不作声就把崽带走了,舍不得孩子过不好,人也这样。”
钟离未白沉寂着没有说话,丞相府与将军府一墙之隔,尉迟夫人也说,曾多次看过他的画像。
亲缘情浅,好在他如今也并不奢望。
看团了虎崽,尉迟媱推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林中看起来曲折,但其实有条主道,越往深处,越寂静无声,偶尔看见树干旁边,有白色虎皮若隐若现地经过。
到最深处,环境陡然肃穆,钟离未白搂着袖上酣然熟睡的幼虎,看见了面前一座一座,高耸的黑色墓碑。
有的年代久远,刻字已经半面模糊,有的还是近年的,下面散着香火。
“这是……”他缓了许久,眸色漆黑,“尉迟墓林。”
“嗯,阿翁睡在这里。”尉迟媱没有指明那个具体的碑文,只是随地坐了下来,背靠着钟离未白的腿脚。
“先上将军逼上过金銮殿,是果敢血性的人。”
尉迟媱洒脱而笑,陈年往事而已,闹得皇家忌惮数十年:“当然,姑祖母不明不白薨逝在宫里,阿翁怎么能不伤心?那是家里的小妹妹,为了阿翁,才入宫当那个身不由己的皇后。在入宫以前,姑祖母是有心上人的,可惜命运弄人,她选了家族,舍不得阿翁终年守在这危险的苦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