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大亮。
“钟离,我不可能输。”尉迟媱在云纱里说。
“自然,阿媱,但赌约的规则如是。”
天际已有一片浮金般的暮色,钟离未白看向对这赌约志在必得的贺君焰,一字一言道:
“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君焰兄实非拘泥之人,既胸怀坦荡,抱负浩大,今日鱼游浅底,来日必长空振翅,未白,先为祝贺。”
贺君焰携人马回城,惠山脚底的苍茫夕阳里,他来时草上一线,去时,依旧草上一线。
第9章 诺言
夜色降下,尉迟媱回程和钟离未白一起,乘相府马车。
书一将剩下的半篮杏子送进来,就关上车门,退身出去了。
钟离未白将攒花锦盒并着薏米糕,一起推给她:“你吃。”
她拈来一块松软雪白的,看起来精巧雅致,吃起来却寡淡无味,尉迟媱两口便放下了。
钟离未白常服汤药,平日忌口颇多,饮食便一律清简。这会儿尉迟媱喝着茶,并无他事,就也挪向燃灯处,坐近看钟离未白温书。
“丞相也要你文考了?”
“阿媱,我尚未及岁。”
“那到了年龄之后呢?”
“以文考,入朝为官。”
她脑袋一点:“也是,你自当高中的,赵霁舟说,东方珀至今也用着你的字帖。”
他从书里抬头,熹微的烛火,将面庞照如烟笼,亦有暖黄荧光:“你也要练字吗?我也可以写给你,写更好的。”
笔墨之事,她向来兴趣不大,只是现下也无聊,便伸手拿他纸笔,也涂涂画画,打发回府的时间。
尉迟媱盘着两腿,胳膊支在膝上,十分松泛地举着纸,悬空描画。
烛火之温,蒸着果香,薄荷叶犹浸泡在水盅里,厢中一派清凉甜润,安宁闲意,摇人心智。
“‘焰’怎么写来着?你帮我。”
他接过,虬角毛笔被她使得像灶房中的柴火炭材,笔毫外龇,纸上也尽成粗糙笔画,但图样依稀可辨是个额带少年的模样,只是五官简略,仅额带能称明朗。
画像旁,写了“灯”,写了“炉”,也写了“灼”,但都一笔划掉,留了个“火”字旁,来给钟离未白补充。
他习以为常,毛笔在砚中暂为梳理,换个方式运笔,把“焰”的另半边从容补上。
尉迟媱凑过来看,一看也是认得的,就是现在有个问题:“不成,你改一下,也写得像我一样难看才行,这和我前面都不搭的。”
“我写字只能好看。”
“有你这样吗?给我丑丑写,以我为字帖。”
“写不了。”
“那也赔我一诺。”
钟离未白看看她,忽然笑起来:“你想要直说便是,我什么都允你的。”
她倒也还绷一绷脸色,但灯下抿过唇后,瞥一眼幡纸,手指叩茶桌:“你得答应我一件大事,干不好,我会揍你的。”
“什么?”
她正色靠近:“你若文考,当取第一,东方珀欺过竹月,你若让他得第一,我便是那放榜当日,携着竹月撕榜扬街之人。”说到“撕榜扬街”,她是真的说到做到。
晟誉国的皇子,是皆得参加文考或武考的,以示天家之平等胸怀,不任人唯亲,唯以才论。但这高品光明的事情,实施起来时,就变了味道。
文考与武考年年皆有皇族子弟参加,而年年文考与武考的第一,从来都只有皇子。
此举也就成了绕一大圈,来告诉晟誉的凡俗百姓,东方皇家,就是享第一的权力,得第一的尊荣,凌驾所有人之上。
钟离未白默默不语,第一不难,只是一定压三皇子一头,这对相府来说,不大得宜。
“除了第一,你可还要别的?”
尉迟媱看他,虽是要他来做,但并无拜托的姿态,最多只是一种不容疑义的指使:“别的想要,我可自己挣得,只这一样,你得帮我。”
“好。”他另取纸,“我记给你,文考当取第一,如未做到,由阿媱惩处。”
慢慢写下,一笔一划让尉迟媱在灯下看分明了,才将这纸交付给她。
她掖在手中,看看,眉眼轻率:“其实后面也不必写,你言出必行,定是第一。”
钟离未白并未就此搁笔,而是在砚中将这虬角毛笔继续梳理好,才对她说:“那你也要答应我,既有我夺他第一,那从现在到我文考,这两年多的时间,你不要再与三皇子起冲突。”
“可以,今日我高兴,勉强满足你。”她伸手要纸。
钟离未白灯下浅笑:“不必,你答应便好,我也知你言出必行。”
“不行,你说的,‘规则如是’。”还是伸着手。
钟离未白便也只好将纸给她了,尉迟媱几笔便飞快写完,扔桌上,上面只有草草两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