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丞相公事公办地伸手,拆开洇血的信封,两张纸很快扫过,就转身也举得高于头顶,禀告道:“陛下,信封、信纸,确实出自尉迟家用。”
这时尉迟佑一听就炸,抓起一旁茶盏掷在地上:“我尉迟家用,你清楚个屁!”
茶水和瓷片四处飞溅,钟离源却半步都不曾挪动,始终坚定朝向龙椅方向:“陛下,笔迹也形似尉迟将军。”
“钟离源!你个老货,就巴不得……”
“但恕微臣直言,以尉迟将军的粗鄙为人,满满两页纸,实在过于絮叨,且竟还都是整齐得体的文字,这是不可能的。”
尉迟佑一噎,开始磨牙。
尉迟媱都不得不闭着眼睛深呼吸了,还真不怪阿爹多年痛恨老乌纱帽,现在连她都只恨手上没带刀。
龙椅传来玉石手串的摩挲声,不久便有话语传下:“尉迟家百万之众,号为‘神兵’,可是竟连一个家用信封,都看不住吗?”
“我尉迟忙的是守家卫国的大事,此等龌龊栽赃的芝麻烂事,我顾不上!”
“那将军能顾上什么?”钟离源显然是替圣上说,“将军去东部,滥用私权,削了一个又一个太守,回京,尉迟箭和家用信封就被盗,又守卫清凉洲,却疏忽至刺客能轻易混入,定远大将军不如此时好好说,究竟还顾得了什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东部!你怎么不去领兵!你这拿
腔拿调的老匹夫,不要忘了当初半夜三更到我府上,是怎么低声下气求我去东部的!”
“老夫不求人,大将军自己好功心切,怪不得旁人。”
“我军功无数,岂还差个缺水找水的!”
钟离源霎时眼神锋利如刀:“大将军是劳苦功高,但莫要忘了晟誉的千秋基业,事在圣上。”
钟离未白看着父亲在唇枪舌剑中,一步一步逼迫定远大将军,下意识去看尉迟媱,她那双眼睛,此时毫不掩饰地怒火中烧。
他心中急切,往前一步:“陛下,未白有……”
“尉迟佑!你莫要恫吓到我家孩子!”钟离源忽然向后甩袖,做护子之状。
文官衣袍的宽袖,猝然拍在钟离未白向前行礼的手上,他一僵,不再多话。
“丞相这般强行责怪是为哪般!”那尉迟媱就还是义愤填膺地,向前开口了,“既然也认为信函并非我阿爹手书,那就追查是何人栽赃陷害,为何还仍咬着我阿爹不放?丞相可有私心?难不成是与栽赃之人联手,故意陷害我将军府?”
殿上手串声忽然止住,空气莫名静过半晌,有叹息般的笑音传来:“尉迟家的小女儿,原来也已经这么大了,口齿倒是伶俐,‘媱’本是个好字,念来也娇软好听。”
娇软,实际与她并不相干。
“尉迟佑,小女儿年方几何了?可许有人家?”
钟离未白心中震颤,这要紧时分提来,圣上何意?
与兵家之女的婚约,向来是皇家钳制兵家最便利的手段。
“才金钗的小孩儿,没到婚配的时候。”尉迟佑魁梧身体将她完全挡住,“我尉迟佑的女儿不吃苦,闺秀女红样样不学,我和她阿娘一早说好是招婿入赘,这几年还小,再过几年,诸位皇子可有适龄的?虽然是入赘我将军府,但我当然还是把他当皇子敬重。”
东方家的皇子要是真舍得下颜面来入赘,那就成天下奇闻了。
此话,定远大将军是以进为退。
但钟离未白心中并不放松,今日之事将军府无论如何都有辩不清的失误,此时全在圣上要不要计较,以及,如何计较。
这时殿外响起马蹄声,竟是两位黑骑押着东方珀进来,押解手法并不顾及他的皇子身份。
“回少主,三皇子已经捉拿,但不承认伪造我族羽箭。”黑骑拜倒的方向,只朝着尉迟父女,手中呈上一个木盒,“三皇子近日以筹备冬狩之名居于清凉洲,属下搜查琳琅阁,暗格中搜到这张羽箭制图。”
寥寥几语,却如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惊涛骇浪。
如果确证是三皇子,伪造尉迟羽箭事小,可是仿造羽箭,勾连外贼行刺圣上,又嫁祸尉迟,此举不忠不义,弑君弑父,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极刑死罪。
殿上如死一般寂静,骤然,是珠串猛地摔砸了过来。
毫不留情掷在东方珀脸上,玉珠断线,噼噼啪啪地从他头上、衣上滚到地上,停在旁人脚边。
这时的东方珀抖抖颤颤地以头砸地:“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只是有回和尉迟小姐比箭,输得狼狈,想兴许是他们羽箭制得好,就也想造个试试……”
“逆子!还敢狡辩!”
东方珀磕头痛哭:“儿臣说的实话,儿臣一直在皇城,出行轨迹都有宫中记录,就是有箭,但接触不到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