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意外突起。
一声惊呼伴着巴掌拍打声吸引了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亦包括荀舒和贺玄。他们望向发出惊呼的赵县令,只见他将什么东西拍落,而后捂住手掌虎口的位置,面上闪过痛苦之意。
“赵兄,你可还好?”坐在他左侧的冯县丞面露担忧。
赵县令甩了甩手,似在将痛意甩散,五官逐渐舒缓,勉强挤出个笑容:“无妨,夏日虫蚁多,被小虫咬了一口罢了。”
冯县丞转身,呵斥角落站着不动的婢女白杏:“你在这站着做甚?瞧不见你家老爷受伤了吗?还不赶紧去取药!”
白杏的眼中闪过怨恨,闻言垂下眼睛,微微屈膝,迅速离开厅堂。
荀舒目光瞧着这场混乱,手上不忘将最后一口透花糍塞入口中,她舔着唇上的糖渍,将木箸搁下,幽幽叹了口气。
贺玄以为她没吃够,笑道:“糯米不好克化,晚膳不益多用。赶明儿我去给你买更好的,比赵宅的香糯得多。”
荀舒瞥她一眼,眼神颇为奇怪:“我吃饱了。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荀舒没回答。
不知为何,赵县令眉宇间黑气比下午时浓郁不少,已蔓延至太阳穴,是大劫将至的预兆,约莫着活不过今晚。可这要她如何说?万一被旁人听到,又该冤枉她是杀人凶手了。
想到此处,荀舒心中就算再动摇再纠结,仍旧咬着唇摇头:“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贺玄也不多问,正想着如何让她心情好些,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郑氏带着一群婢女入内,每个婢女手中端着的食案上,都盛放着一截羊腿。
那羊腿烤得火候正好,端上桌时尚在滋滋冒油,香气四散,瞧着便让人食欲大振。
荀舒心中惦记着赵县令的事,没什么胃口,向贺玄的方向推了推,道:“我不想用这个,你都吃了吧,莫要浪费。”
贺玄也不推辞,笑嘻嘻道:“我瞧着这烤羊腿才是今晚最好吃的,你竟就这么让给我,可不要后悔。”
荀舒胡乱点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赵县令的身上,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不后悔,你快吃吧。”
羊腿送上桌,每个人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先用随羊腿一起送上来的匕首切割羊肉,再用木箸夹着烤肉,沾取一旁的盐巴后送入口中。郑氏带着药酒走到郑县令身旁,跪坐下,嗔怪道:“老爷为何这般不小心,竟能被只虫儿咬了去。”
“姝娘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如何能有那通天的本事,控制着一只虫儿不咬我呢?”
郑氏不说话,握着他的手,这才瞧见掌心泛红肿胀的伤口。她的视线凝了片刻,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眼框泛红,眼泪如珠般坠落,轻声道:“可痛吗?”
郑氏的模样颇为夸张,赵县令心中却极是受用,失笑道:“这点小伤,姝娘莫要流泪。”他拿起一旁的匕首,割下一块最嫩的肉,裹好盐巴递到郑氏唇边,“这羊肉烤得正好,你尝尝?”
郑氏微微侧过身子,用衣袖擦拭眼泪,哽咽道:“老爷先吃。”
郑氏哭得厉害,赵县令便顺了她的意,将那块羊肉放入口中,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向右手边的杨将军,见他如厅内众人一般,
用木箸夹肉吃,奇道:“听闻杨兄喜用手吃肉,为何今日改了这习惯?”
杨将军动作一顿,颇为无奈:“用手吃肉确实痛快,可内子不喜杨某用手吃肉,说是粗俗。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杨某便随了她,改了这习惯。”
“竟是如此!令夫人——”
赵县令话说到一半,话音却似突然卡在喉咙中,大张着嘴,只能发出些吱吱唔唔的声响。他的嘴唇渐渐变紫,双手捂住喉咙,显是痛苦至极,面色如洪涝侵袭,迅速变红。这痛苦蔓延得太快,无法疏解,他松开捂住脖颈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在求救,又像是想要抓住快速流失的生命。他瞪着一双眼,目眦欲裂,突出的眼球赤红如鲜血,像是搁在桌案边那支鲜红的花。
须臾,再无动作,亦无声响。
场中人无不大惊失色,厅堂内一时间乱作一团。
人群蜂拥而上,将赵县令团团围住。荀舒和贺玄离得远,刚挤到前面,便看到赵县令没了动作,也再发不出一丝声响。冯县丞鼓起勇气上前,以手指探视鼻息,片刻后,面色复杂而苍白:“县令大人他……他……他没了!”
赵县令死了?!
丝竹声停,惊呼声不断。今日来赵宅的宾客多是官府中人或是见惯杀戮的将军,尚还算镇定,倒是府中仆役和新来的短工,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怖物事,又想凑近看个清楚,又瑟缩害怕,脚尖冲着门外的方向,双目却闪烁着锁在赵县令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