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的好,瞎子都看得出来。”息禾揶揄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将红木轮椅摇得咯吱咯吱响,过了好一阵儿才消停下来。而后,她敛去了眼尾未尽的笑意,语重心长地说,“不过,我末了的提醒你也听见了,我想,你是明白的。”
亓辛咽了咽口水,艰涩地开口:“你是觉着他玩命吗?”
亓辛身为嫡长公主,自幼得宫中最为严苛掌事嬷嬷讲授皇家礼仪,多数时候,自是知行懂礼的,尤其是正当他人言语之时,皆是先行倾听他人之意,再言己见的,断不会途中申辩什么。
然,现如今,她不知怎的,自己竟萌生出迫不及待想要为沈雩说些什么的冲动。
亓辛不是不晓得,自己与息禾阿姊相识的这数十余年,尽管身份有别,可二人却从未在意过这个。她本就是亓族皇室这一辈中最为年长之人,应是身先士卒,其一言一行皆应为皇家典范,而不应有一丝错处。
可又有谁在意过,她也曾是个孩童,也曾懵懂,也曾倥偬,也渴望能被人照拂,而不是一味地奖惩与喝令。
而息禾,就很不一样。
于亓辛而言,息禾更像是亦师亦友,虽是未长几岁,却尽全了阿姊之责。每过段时日,息禾皆会将自己近段日子的了悟讲与她听,或是即兴而发,一齐作上些诗词歌赋来赏玩,或是于二人温习功夫之余,带着她尝尽民间烟火。
兴许说,息禾接近亓辛的初衷并不是那么纯粹,可自打相识,便是一心一意盼着她好的。
“是啊!”息禾瞧着亓辛张了张嘴而后垂首静思的模样,不由分说地道:
“等等,先别急着反驳,你没这么觉着,是因为你和他一样!你们习惯于作为强者保护弱小,总将自己的感受置之度外,可即便是英雄,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会悲会喜,会哭会闹,亦有七情六欲。你们只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而不是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别将自己困死了,多为自己考虑些吧。”
息禾慢条斯理地将这些字一个一个地钉进了亓辛心底。
亓辛自打记事起就耳濡目染,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就是尽己所能地去做,至于自己的所想所念,那倒也没什么紧要的。
不过息禾倒也没说错,师父他比之自己更甚,他本就能豁得出去,因而只要是他想做之事,自是能做的更好。
或许,他对自己是有心的。
可他不仅是自己的师父,他是靖国公,是宁北三大营靖国军主帅,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朝不保夕的百姓们也都需要他,即便是日后要面对残酷的真相,他也断不会对他们弃之不顾的。
一定程度上,亓辛是万分羡慕他的。
虽说是老靖国公故去的不明不白,可因着老靖国公毫无保留的爱与念想,师父他留下了这一身的本事以及那一腔热忱,他整个人,皆是浸着光的。
而自己看似父母健在,享有晟国这一辈中几近最华贵的尊荣,实则却是一无所有。
父皇常说自己不孝,母后待杏儿与师父如亲生子女,而自己到底要怎样,才算忠孝?
是不是只有将自己这一身血肉之躯扒开,抛出那颗血淋淋的的心脏,才能证明自己的赤诚?
不就是疯么?
那又如何呢?
自己循规蹈矩了整整二十年,本就被那血丸侵蚀地仅剩了这半条残命,凭何不可随心而活呢?
亓辛鼻头有些酸热,她吸了吸鼻子,偏过头的刹那,自眼尾滚落了一滴热泪。
渔阳王府虽是避自己如瘟疫,也是不无道理,先前湉湉就是受了自己拖累,再这样下去的话,息禾也得受自己牵连了。
说到底,自己这一生,来来去去,终究是不合时宜,何苦再拖着无辜之人陪着自己玉石俱焚呢。
师父他既是要走那黄泉路,自己不过就是本也要走一遭,殊途同归罢了。
虽说她已然是极力掩饰,可仍是让息禾瞧出了异样,心心相惜十几载,就是她动动眉峰,息禾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辛辛,我没想过要拦你,如若你想清楚了,那就去吧。”息禾狠劲儿地搓了把脸,她手上动作很重,似是在泄着些无能为力,而后她抻直了胳膊,递上了一本册子,“看看这个吧,兴许你是需要的。”
亓辛接过之时,瞧着这话本上“牡丹亭”三个大字,瞳孔赫然紧缩——
她还纳闷儿呢,师父他当初在那般刀刀致命的情况下还要做局近梅娘的身,原是要顺走这玩意儿啊。
亓辛细眉扬了扬:“原本?”
“什么?”息禾扯出她的袖角,仰头看她。“辛辛,你是不是晓得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亓辛就着她拽着自己的姿势,靠在了她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