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陆观阙似乎想起什么,猛地背过身去,声音沉闷道:“嗯,是我多事。这便唤大夫进来。”
“不是……”孟悬黎怔愣,懊恼方才口快,“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只听得陆观阙袍角翻飞,人疾步离去,脚步声也消失在了门外。
*
自那日后,陆观阙已有七八日未曾踏足澄居。孟悬黎开始还忧心他气恼,后来听德叔说他身子渐好,常出入宫禁,便也不再探问。
这日清晨,潮湿氤氲,阴雨绵绵。孟悬黎躺在床榻上,睁开眼,看见帐幔上的流苏微微拂动,恍若梦中的芦苇荡,影影绰绰。
孟悬黎忽觉有异,抬手抚了抚面颊,惊觉眼前所见并非梦境……
她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盯着自己的纤纤十指,反复端详数次,方敢确信——
她的
眼睛,复明了。
沉璧知道孟悬黎醒后必喝一盏茶,捧茶入内时,只见孟悬黎坐于床榻上,怔怔望着指尖,小声发笑。
沉璧咽了咽,忧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没睡好,不如再睡会儿?”
孟悬黎以手掩唇,眨了眨双眸,雀跃道:“沉璧,你今日穿得是绿裳!”
“啊?”沉璧愣住,忙放下茶盏,奔至床沿,惊讶细看,“姑娘的眼睛……好了?”
孟悬黎莞尔一笑,重重点头。
沉璧顾不得其他,俯身紧紧抱住她,鼻尖一酸:“老天爷,姑娘这眼睛可算是好了!若再不好,只怕要下江南去寻苏大夫了。”
孟悬黎被她逗笑,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马车可准备妥当了?”
“早已齐备。”沉璧回神,吸了吸鼻子,“可姑娘眼疾方愈,便要出门?不如歇息几日再去?”
“你看。”孟悬黎用力眨了眨眸子,“就今日去。”
“今日潘夫人和四公子出门祈福,正好方便去潘府。”
沉璧“嗯”了一声,正欲起身,却被孟悬黎拉住手腕:“眼疾痊愈之事,先别告诉世子爷。待今晚,我亲自告诉他。”
沉璧垂眸,含糊应下。
*
孟岫玉坐在暖炕上,正在给孩子缝制虎头帽,炕桌上的丝线纵横,如悬丝傀儡,似乎在牵引什么。
隔着屏风,孟岫玉瞧见孟悬黎身影,心下一震,将针线活计搁置一旁,只定定凝视着她。
“你来作甚?”孟岫玉语气不善,僵坐炕上,“你的眼睛……竟好了?”
孟悬黎细观其面容,竭力想要找出一些生病的余韵,可她怎么找,孟岫玉依旧是原来的孟岫玉。
“怎么?长姐这般不待见我?”孟悬黎笑了笑,拂袖落座。
“哪里?我只是觉得,妹妹冒雨也要来潘府,必是有事求我。”孟岫玉冷笑,白了她一眼,“既来了,直说便是。”
孟悬黎摇头,目光落在炕桌上那团丝线与虎头帽,眼神沉静下来:“你身边的腊梅,前几日在药铺找上我,央我来开解你。说实话,我本不愿来,但念着姊妹情分,骨肉血亲,终究还是来了。”
孟悬黎见她形如石像,佁然不动,继续道:“潘夫人待长姐,观之并无善意。姐夫待长姐,亦不复当初。今日若不是趁他二人出门祈福,只怕我连潘府的门也进不来。”
“此等情形,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分明,更何况长姐自己呢?”
“呵!”孟岫玉霍然起身,双臂僵直垂在身侧,强作镇定道,“孟悬黎,你在此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潘家上下,谁敢不敬我?潘郎待我更是情深意重,强过那病秧子百倍!”
“你速速走吧,我不想见你。”
孟悬黎闻此也不恼,只幽幽望着她背影:“胡言乱语?”
她轻轻一叹:“长姐,莫再与自己置气了,到头来伤害的,终究是你自身,和你腹中骨肉。”
“待天晴日朗,多出外走动,整日幽闭在这方寸院落,会闷出病的。”
孟悬黎起身,缓步向外:“该说的,我已说完。听与不听,全在长姐。你既欢喜嫁进潘家,那便往前看吧,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别太为难自己了。”
“父亲那边被我瞒下了,日后,我也不会再登门。你自己多保重。”
孟悬黎离去后,孟岫玉独坐炕沿,兀自出神。本来手里还捏着一方素帕,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滑落无踪。她垂首,心底竟泛起了一丝悔意?
孟岫玉用力摇头,将这念头甩开。
她才不会后悔。
绝不。
孟悬黎刚回去,就派人往宫中递话于陆观阙,言有事相告。陆观阙早知是何事,以宫务冗杂为由,不肯早归。
孟悬黎闻之,索性掩窗闭门,自斟自饮,在澄居畅快用晚膳。
天完全黑了,窗外雨声未歇。因白日外出,孟悬黎欲沐浴解乏。她闭上眼睛,浸在温热汤水之中,热气幽幽,倒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