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陷入一片死寂。
陆观阙的脸色沉静如水,将玉珏放在炕桌上,挥了挥手,让那些面如土色的丫鬟退下。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孟悬黎身上,那眼神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
原来她今日的开心,并不是因为获得了片刻自由,而是真的沉浸于赏花之中。
她的抱怨和害怕,也不是察觉了他的试探,而是真的觉得下人怠慢。
忽而,陆观阙伸出手,将孟悬黎揽入怀中。
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缓和:“罢了。既然他们不得用,惹你受惊,我明日便换一批。”
“但,若全换了,一时也寻不到那么多妥帖的人,不如先撤一半,剩下的人,若再敢怠慢,决不轻饶。”
“可好?”
孟悬黎倚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清冽松香。
他这话,正是她想要的。撤去一半,她日后行动就能多几分空隙。
她趁势抬头,眼睛亮亮的,语气也松快许多:“谢谢。还有……我今日和谢娘子说话,觉得格外投缘,她见多识广,言谈有趣,我在东都也没什么朋友……”
“日后,能不能多请她来府上说说话?”
陆观阙低眸看着怀里人,发现她今日的话格外多,还会主动提要求了。
虽然只是换人请人的小事,但和从前的针锋相对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陆观阙心底的疑虑,在她的坦诚和依赖下,似乎消散了。
“好。”
他心情似乎也畅快了些,指尖绕起她垂落的发丝,语气难得温和:“既然你与她合得来,多来往也是无妨的。”
“只不过……身边人还得跟着。”
“我明白的。”孟悬黎重新将脸埋在他怀里,掩去心中的筹谋。
陆观阙拥着她,感受着怀中难得的惬意。
他唇角噙笑,自认为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网中的雀鸟,已然被驯服,再也不会逃离了。
但他不知道,怀中人心中的罗盘,早已指向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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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芭蕉和青石,带来阵阵凉意。
孟悬黎与谢明檀对坐在临窗的榻上,中间小几摆着一套白瓷茶具,茶香袅袅。
雨声渐起,谢明檀侧耳听了听,笑道:“这雨下得突然,倒生趣味。”
“不如我们去廊下坐坐?煮茶听雨,也是雅事一桩。”
孟悬黎含笑点头:“自然是好的。”她今日来何府,是存了心思的。
两人移步廊下,丫鬟们早已搬来矮榻、小几、红泥小炉,重新沏了热茶,又备上几样细点。
谢明檀捧着温热茶盏,望着雨幕,有些思念家乡:“这个时节,金陵的桂花应该也开了。”
孟悬黎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继续道:“是啊。”
“昨日我听国公爷说,谢家三爷好像要成婚了?”她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对,三哥和王姑娘的婚事早就定下了。”谢明檀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与何如珩本该一同回去,只是……”
她压低了声音:“京郊闹起时疫
,昨晚宫里也有了。何如珩与你家国公爷,还有好些大臣,今日都被留在宫中紧急商议应对之策,只怕这几日都脱不开身。”
时疫?宫里?难怪陆观阙今早天没亮就走了……
孟悬黎端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茶水险些溅出来。她略微担忧道:“他们在宫中,应该不会有事吧?”
“谨慎应对,应当无碍。”
谢明檀宽慰着,旋即又面露苦恼:“眼下这光景,只能我自己回去了。”
孟悬黎附和安慰着谢明檀,心思早已飞走了。
时疫和宫禁困住了陆观阙,谢明檀又一人南下,这实在是天赐良机……
虽然有些仓促,但时机难得。
如今,只要陆观阙无暇顾及她,她便能离开这地方。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又坐了片刻,雨势稍歇,孟悬黎便借雨停之由,起身告辞。
谢明檀还沉浸在不能与何如珩归家的遗憾中,也未多留,亲自送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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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国公府,果然不见陆观阙踪影。孟悬黎故作关心问起,德叔恭敬回话,证实了谢明檀的话。
孟悬黎步入内室,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铺开信纸,研磨润笔。
不能显得太过殷切,也不能毫无表示。她写下几句关切之语,询问宫中情况,让他务必注意休息,保重身子。
她字迹娟秀,语气和婉,俨然一位牵挂夫君的妻子。
然后,她吩咐德叔,立刻将这封信递到陆观阙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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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临时收拾出的值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