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洒落的雪粉冰澈,既能遮住她的视线,也能将血色尽数遮盖。
车夫驶入左巷,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府邸门额上遒劲的“敕造太傅府”日光之下尽显巍然。
两扇厚重朱门徐徐开启,府上的家仆鱼贯而出,一位长者立于石阶之上,暗紫团花锦衣,腰间玉带紧束,挂着沉甸甸的金鱼袋,双颊微陷,鬓角几抹现眼的霜色。
庾珩率先走下马车,去向义父见礼。
崔令容站在台阶之下,不敢上前也不敢妄动,只因她曾经见过这个朝廷之基石,就在半年之前。
父亲和谭太傅在朝政上鲜有交集,私交也只泛泛,半年前谭太傅曾去崔府和父亲下过一盘棋,崔令容不知道那一下午他们谈了什么,只记得两个人到最后没有一方胜出。
虽带着面具,她仍怕自己被认出。
谭太傅的那双眼睛令人心悸,眼窝微深,目光却藏着极强的穿透力,漫不经意的扫过她,定格了一瞬又不着痕迹的移开。
“比我预想的时间还早了两日。”
“队伍是还有两日,无奈儿子太过想念京都美酒,就先行一步。”
“美食佳肴确实能让人牵肠挂肚,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旁的事物勾人心神。”谭太傅眯着眼笑了起来,打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庾珩知其意,余光看了一眼穿着自己大氅立在雪中的人,并不欲做过多解释。
“阿兄!你终于回来了!”随着甜糯的声音,一个佩戴流苏璎珞,下颌尖,面粉白,颊上是新调的绯红色调,身着一袭粉色衣裙的少女直直朝庾珩扑过去。
庾珩见状向旁边躲开,嘴角擒着一抹笑:“我身上血气重,恐污了小妹的新衣裙。”
“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府上有医师,我去把他叫来。”谭殊语气更为紧张。
“一点小伤,不妨事,倒是小妹今年长高了许多,变化格外大。”
“我今年都十七了,变化自然大。”谭殊在阿兄含笑的目光中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
她牵扯住庾珩的衣物准备进门时,顺着庾珩的目光看见一人,当时嘴角的笑容都淡化了几分:“她是谁?为什么身上会穿着阿兄的衣物?阿兄你莫不是在外面纳了什么姬妾?”
“胡说什么?!这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吗?”
谭太傅教训她了一句。
娇女眼眶瞬间红了,狠狠抛下庾珩的衣袖跑进府中。
谭太傅缓缓叹了一口气:“殊儿年龄也到了,我和她母亲准备开年给她相看人家,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了。”
庾珩略微察觉到过那么一星半点的情谊,他素日只当全然不知,他道:“小妹的婚事,她愿意最好。”
随后他转身看向那抹单薄的身影,一阵风吹过薄雪盘旋在她周身四合,一身的傲骨孑然尽数笼罩在他的衣衫之下。
庾珩眉眼之间流转着尽在股掌之中的笑意:“随我进来。”
第3章 风声鹤唳(三)
进入太傅府邸,庾珩指了管事给她安排一间屋子,末了又叫医师给她看诊。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她只是一个奴婢,用不着多金贵,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他去前厅宴饮,崔令容跟着管事在一座杂草丛生的院落停下,青苔从墙头间蜿蜒,遮不住因为年久失修而生出的裂隙。
匍一走进去,浮动的灰尘间带着一股霉意遮掩口鼻。
管事面上虽笑着,敷衍之意却溢于言表:“姑娘见谅,耳房已经住满了,此处虽然旧了一些,可也不用去挤大通铺了。”
崔令容答谢一番,笑着送走了管事。
白芍拿起扫帚想先打扫一番,将四周环顾一圈之后竟发觉无从下手,屋顶露出三两处缺口,还时不时的往下渗着雪水。
挪动腐朽陈旧的家具时,四散的虫蚁让人瞠目。
“阿姐,他们就是欺负人,这哪里像是能够住人的样子?我去找他,让他给我们换一间屋子。”
崔令容拉住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闹将起来得罪了人以后的处境只怕会更难。
她将身上的钗环褪下交给白芍:“我来打扫,你去找管事的拿两床被褥,几身衣物,这些首饰只当一点心意,今后还要请他多加照拂。”
白芍虽心有不满,却也依言去了。
她将内室和床榻擦拭了一番,其余的物什再找时间丢掉,做完这些她已无力起身,披着那件大氅倒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白芍将首饰回握在管事的手里,两人说了几句面子话后,管事还多给她了一筐炭火。
白芍带着东西往回走,自然是看不见身后的暗潮涌动。
管事跪在谭殊面前往自己的面上贴了几个巴掌:“奴未事先察觉到主子的心意,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主子放心那边再有什么需求,奴只会晾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