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昭曦便在这村落边缘一处闲置的茅屋住下了。
她无需饮食睡眠,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观察。
村民们起初的好奇渐渐化为一种小心翼翼的接纳。
他们会给她送来新摘的野果、烤熟的薯块,虽然语言不通,但总会配上憨厚的笑容和手势。
昭曦大多沉默以对,偶尔会学着他们的样子,微微点头,这简单的回应往往能让对方高兴半天。
她像一个局外人,沉浸式地体验着这种原始的、充满“损耗”的生活。
她看到人们为收获而欢笑,为伤病而忧愁,为简单的篝火聚会而载歌载舞,情绪转换直接而浓烈。
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住在隔壁的一对母子。
那年轻的母亲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已有了操劳的痕迹,但眼神明亮而坚韧。
她的孩子,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童,整日像只不知疲倦的小兽,蹒跚学步,咿呀学语。
一天黄昏,男童在追逐一只草蜢时,不慎被尖锐的石块绊倒,膝盖磕破,鲜血混着泥土,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尖锐,撕破了傍晚的宁静。昭曦正站在不远处,淡漠地看着。
她看到那年轻母亲像被箭射中一样,从正在编织的活计中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扔下手中的东西就狂奔过去,那速度,甚至超越了她平日劳作的敏捷。
母亲冲到孩子身边,没有先责备,而是迅速而轻柔地将孩子抱起。
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不住地拍抚着他颤抖的背脊,嘴里发出急促又温柔的、昭曦听不懂的安抚音节。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孩子的伤口,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焦急。
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一角,跑到水边浸湿,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擦拭伤口周围的污垢。
她的动作那么轻,好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嘴里依旧不停地安慰着,偶尔抬头看看孩子泪汪汪的眼睛,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他的额头。
孩子在她的安抚下,哭声渐渐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有了一点血色。
她抱着孩子,慢慢走回屋前,坐在石头上,依旧将他圈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哼起一支不成调却异常柔和的歌谣。
夕阳的余晖洒在母子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昭曦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理性地分析着:孩子摔倒,皮肉受损,哭泣是疼痛的本能反应。
母亲的处理,是清洁伤口,防止恶化,拥抱和声音是安抚情绪的有效手段。
这一切似乎都符合生存和繁衍的逻辑。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她看到母亲冲过去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绝望的惊恐,那不是基于逻辑计算能产生的反应。
看到母亲擦拭伤口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小心。
看到母亲将孩子搂入怀中时,那种仿佛要将自身所有力量都传递过去的姿态,以及孩子在她怀里逐渐平静下来的依赖……
这些细微的、无法用生存逻辑完全解释的互动,像一根根柔软的丝线,开始缠绕昭曦那颗习惯于绝对理性的神心。
她忽然想起了女娲的话:“他们会哭,会笑,会爱……情感是理解这个世界,理解‘希望’为何物的钥匙。”
“爱?”
昭曦在心中默念。眼前这幕场景,这种不惜一切保护、全心全力抚慰、彼此紧密依恋的关系……难道就是“爱”的一种表现?
她不太确定。
但这种强烈的、非理性的联结,这种在母亲耗费体力精力,中显现出的力量,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它混乱,却似乎蕴含着某种秩序。
它带来痛苦,孩子的哭,母亲的急,却也带来安宁,孩子最终的平静。
这与昆仑永恒不变、无波无澜的完美,是如此不同。
几天后,那年轻母亲拿着一块用新鲜树叶包裹的、烤得喷香的鹿肉,带着腼腆的笑容,递给昭曦。
她指着鹿肉,又指指昭曦,做了一个“吃”的手势,眼神真诚友好。
昭曦看着那块肉,还带着血丝,散发着浓郁的、属于生命的烟火气。
她本能地排斥这种需要通过消化来摄取能量的、粗糙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得,如果接受了这份馈赠,那种名为“爱”的、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情感纽带,会以某种方式缠绕上她。
她还不准备,或者说,还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联结。
抬起眼,对上那母亲期待的目光,缓缓地,但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用一种尽量清晰的、却依旧不带什么温度的语调,说出了几天来可能最长的句子,尽管对方大概率听不懂:“无需。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