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春微微一笑,走到画案旁,看向那已初具规模的画作。只见偌大画绢上,大观园的轮廓已依稀可见,山石亭台,林木水榭,皆用极细的墨线勾出,笔法工细,布局严谨,虽尚未敷色,已显出一种清冷空寂的韵味,倒与惜春的性子十分相合。
“姐姐画得真好。”怜春由衷赞道,“这布局章法,竟是丝毫不乱。”
惜春听她夸赞到点上,而非泛泛之辞,脸色稍霁,道:“不过是照着实景勾勒,有何难处?只是这园子景致繁复,一处稍错,全局皆失,故而需格外仔细些。”她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怜春见她愿意交谈,便顺势问道:“我于画理上甚是粗陋,只听人说‘经营位置’最是要紧,姐姐可能教我?”
惜春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并非虚言客套,便指着画上一处道:“你看此处,若要突出这主山,则周围配景便需稍减其势,笔墨略虚;若要将这沁芳亭与藕香榭呼应,则连接的水道走向、林木掩映便需精心安排……”她谈起画理,话语便流畅起来,虽依旧言简意赅,却句句切中要害。
怜春凝神听着,不时点头,偶尔问上一两个问题,皆在关键处。她虽不擅画,但前世记忆和此生“灵慧暗藏”的状态,让她理解力远超常人,往往能一点就通。
惜春本是冷情之人,但于自己痴迷的绘画一道,能遇到一个看似真心请教且能听懂一二的人,那冰封的心防也不由得稍稍融化了一丝。她讲解得越发细致,甚至拿起画笔,在草稿纸上演示起来。
如此一番交谈,竟过了小半个时辰。彩屏端了茶进来,见两位姑娘竟在一处说话,四姑娘脸上竟无丝毫不耐,心中暗暗称奇。
怜春见惜春额角似有细汗,便道:“说了这半晌,姐姐也乏了,喝口茶歇歇吧。总盯着一处,眼睛也易疲乏。”
惜春这才觉出确有些累,便放下笔,接过茶盏。
自此次之后,怜春便时常往暖香坞走动。有时带去一些难得的画具颜料,有时只是一碟新巧的点心,或是自己绣的一个用来放置画笔的锦袋。她并不久坐,多是趁着惜春停笔休息的间隙,说几句话,问问画艺进展,或是聊聊园中趣闻,偶尔也能引惜春说上几句。
惜春起初仍是淡淡的,但见怜春从不逾矩,言语得体,且每每带来的东西都甚合她心,那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便渐渐淡了。有时怜春来得晚了,她甚至会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一眼。
第70章
时序流转,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二,乃是荣国府当家奶奶王熙凤的生辰。贾母早有意要好生热闹一日,特命尤氏全权操办,定要在园子里大摆宴席,唱戏饮酒,好生为凤姐庆贺一番。
这日一早,大观园内便张灯结彩,笙歌鼎沸。沁芳亭、藕香榭等处早已设下戏台酒宴,各色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贾母、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并众姊妹、宝玉等俱已到齐,个个锦衣华服,珠翠环绕,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王熙凤今日是寿星,打扮得格外隆重。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真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她周旋于各位长辈、姊妹之间,说笑应酬,八面玲珑,更显得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贾怜春今日也穿了一身较平日稍显喜庆的藕荷色绣折枝梅花杭绸袄,系着杏子红绫裙,依旧素净,但用料和绣工皆是不凡。她随着三春姊妹一同向凤姐道了贺,奉上早已备好的寿礼。
那礼物体积不大,用锦盒装着。凤姐笑着接过,打开一看,眼中不禁露出惊喜之色。只见盒内是一把极为精巧的双面绣团扇。扇面一面绣的是王熙凤本人的小像,并非写实肖像,而是取其神韵:丹凤眼,柳叶眉,含威带笑,神采奕奕,背景是荣国府正堂的依稀轮廓,显其当家奶奶之威;另一面则绣着一只展翅的金凤凰,翱翔于牡丹花丛之上,华丽尊贵,寓意吉祥。绣工极其精湛,用的是最细的丝线,色彩过渡自然,人物栩栩如生,凤凰牡丹更是富丽堂皇,竟比薛宝钗生辰时送的那幅双面绣小像还要更胜一筹,显然是极费了心思的。
“哎哟!好精致的扇子!”凤姐拿起扇子,爱不释手,对着光仔细看着两面绣样,啧啧称赞:“五妹妹这手艺,真是绝了!竟把我绣得这般好!这凤凰牡丹,更是活灵活现!难为你怎么想来!”
一旁的宝钗也凑过来看,笑道:“果然比送我那个更精巧,五妹妹偏心,给凤姐姐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