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她低声吟着那判词,泪珠终于无声滑落,“宿孽总因情……总因情啊……”
她想起贾珍的威逼引诱,想起贾蓉的懦弱无视,想起尤氏往日的好……这深宅大院,看似富贵荣华,内里却肮脏龌龊,将她一步步逼至绝境。如今事发,她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纵然尤氏暂不声张,这丑事又能瞒得几时?到时身败名裂,累及家门……不如……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竟渐渐平静下来。
是夜,宁国府中传出噩耗——蓉大奶奶秦可卿,殁了。
消息传来时,荣国府这边正打点黛玉行装,预备次日一早启程。闻得此讯,上下皆惊。白日里虽听闻不好,却不想竟如此突然!
王夫人与凤姐刚从东府回来不久,正与贾母回话,说尤氏忽犯旧疾,卧床不起,可卿那边情形不好。话音未落,便闻此讯,凤姐惊得手里的对牌都掉了:“怎么就……白日里瞧着虽不好,也不至于……”
贾母愣了片刻,落下泪来:“那样一个齐整懂事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快,备车,我过去瞧瞧!”又想起黛玉明日要走,忙道,“玉儿明日还要远行,且歇着,别过去了,仔细冲撞了。”
黛玉本与可卿相熟,闻得凶信,已是怔怔垂泪,又添一重伤感。宝玉更是目瞪口呆,想起那可卿兼美之姿,昔日幻境中柔情缱绻,如今竟香消玉殒,真如霹雳一般,心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怜春在一旁,默默扶住几乎站不稳的黛玉。她心知肚明,秦可卿绝非病故。那支簪子,那场风波,终究将她推上了绝路。看着满屋惊惶悲戚之人,她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这府中的污浊与悲剧,她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分毫。
这一夜,两府不宁。宁国府那边自是忙乱成一团。荣国府中,黛玉因明日远行,又被可卿之死惊吓悲伤,夜里发起低烧来。贾母急得不行,忙请太医来看,又亲自守着喂了安神汤药,直至后半夜黛玉方迷迷糊糊睡去。
宝玉则痴痴傻傻,哭一阵,怔一阵,口内只念叨“美人悬梁”等语,袭人等丫鬟吓得寸步不离守着。
怜春回到自己房中,亦是心潮难平。晴雯悄声道:“姑娘,听说东府里瑞珠姐姐……触柱死了……宝珠姐姐认了蓉大奶奶做娘,要摔丧驾灵呢……”
怜春闭上眼,长叹一声。瑞珠殉主,宝珠认亲,不过都是为了掩盖那桩丑闻的牺牲品罢了。这吃人的富贵牢笼!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黛玉便强撑着起来,拜别贾母、邢王二夫人等。她穿着素服,眼圈红肿,更显弱不禁风。贾母搂着心肝肉儿哭了一场,千叮万嘱贾琏一路小心,又让黛玉早日回来。
宝玉赶来送行,望着黛玉,喉头哽咽,只说得一句:“妹妹……保重……”便再难成言。
黛玉望着他,泪如雨下,点了点头,转身登车而去。
马车辘辘,驶出荣国府,驶向未知的远方。而宁国府那边,丧音已起,白漫漫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
怜春站在院中,望着灰暗的天空,只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命运的齿轮,正按照既定的轨迹,无情地碾压而过。她所能做的,依然只是在这漩涡之中,尽力保全自己,并护住身边那一星半点的微光。
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仿佛在哀叹这人间,又一场繁华落尽,红颜成灰。
第37章
秦可卿的丧事,办得风光浩大,倾尽了宁国府的财力权势。那“檑木”棺材,那“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的诰封,那各路王公贵族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宁都而出,极尽哀荣,却也透着非常理的奢靡逾制。
宁国府那边,尤氏“旧疾”复发,卧床不起,一应大事小情,竟全托付给了西府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协理。凤姐儿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见贾珍如此相托,心中大喜,巴不得遇见这事。她卯正二刻便过东府来,那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请了凤姐,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
凤姐果然不负所望,一过来便理清头绪,分派职事,井井有条,杀伐决断,威重令行。合族上下,无不称赞。怜春在府中,亦常听得下人们议论凤姐如何厉害,如何将宁国府那般混乱局面打理得肃然有序,心下也不得不佩服其才干,却也知其如此劳心劳力,最是耗神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