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宝钗和探春引着王夫人、邢夫人往早已备好的、园中较为宽敞舒适的院落安置;李纨带着贾兰住进紧邻的厢房;尤氏住了迎春旁的一处小院;王熙凤身子最弱,需绝对静养,怜春将她和平儿、巧姐儿安排在了离药房最近、最为僻静的院落,并吩咐紫鹃将黛玉平日用的上好药材分些过去;宝玉则由王夫人亲自照料,住在王夫人处的东厢房,与黛玉的院子相距不远,方便照应。
一番忙碌,总算将风尘仆仆、身心俱疲的众人安顿下来。热汤热饭早已备好,丫鬟们穿梭伺候,虽不及昔日公府排场,却也周到温暖。
待到夜深人静,喧闹了一日的“退步园”终于渐渐沉寂下来。各处院落亮起温暖的灯火,偶尔传来几声低语和叹息。
怜春站在“静思堂”的窗前,望着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将能救的人都带回来了。如今这园中,除了有官职在身的贾环,以及因早已分家而未受直接牵连的自己、探春,还有身份特殊(林家孤女)的黛玉,其余众人,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贾兰、尤氏、迎春、惜春、湘云、宝钗……都已是从赫赫扬扬的公府千金、诰命夫人,变成了无官无爵的平民白身。
这身份的落差,未来生活的艰难,园中人际的微妙,以及依旧流放在外、生死未卜的男丁们……无数的难题,都摆在了眼前。
但无论如何,人还在,家就在。这“退步”一园,便是她们这群无根浮萍,在惊涛骇浪过后,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第171章
退步园的日子,便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与小心翼翼中缓缓流淌。虽脱离了牢狱之灾、发卖之危,但昔日金尊玉贵的夫人们、小姐们,骤然沦为白身平民,住在这虽精致却终究陌生的园子里,心中那份落差与惶惑,非言语所能形容。王夫人、邢夫人时常对坐垂泪,哀叹家族命运;王熙凤身子稍好些,便倚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往日的锋芒尽敛,只剩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宝玉虽因见到黛玉恢复了些神智,不再痴傻,却也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独自捧着一卷书,半天也不翻一页,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园中气氛,总带着一股驱不散的压抑。
这日午后,细雨霏霏,更添几分凄清。怜春正与宝钗、探春在“静思堂”核算近日用度,虽救人之时挥金如土,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还需为长远生计谋划。忽见守园门的婆子匆匆来报,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古怪:“姑娘,门外……门外盐运使李府的夫人和公子求见,说是……说是来探望三姑娘。”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宝钗和探春手中的动作同时顿住,愕然抬头。怜春亦是心中一凛。李家来了?在这个当口?贾府刚经历灭顶之灾,声名狼藉,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李家身为扬州现任高官,不仅没有划清界限,反而主动上门探望?
探春更是心绪翻腾,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她与李文清虽有婚约,但那是建立在贾家尚有国公府门第的基础上。如今贾家败落至此,自己更是成了罪臣之女(虽然已经分支出来),李家……莫非是来退亲的?想到此,她指尖冰凉,几乎不敢深想。
怜春迅速镇定下来,对那婆子道:“快请!直接引到此处‘静思堂’来。”又对宝钗、探春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李家如何行事。”
不多时,只见李夫人穿着一身沉稳的靛蓝色锦缎袄裙,披着灰鼠斗篷,神色凝重却不失温和,由李文清扶着,缓步走了进来。李文清亦是一身素雅青衫,面容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忧色,但眼神依旧清澈端正。
双方见礼,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茶来,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夫人目光扫过怜春、宝钗,最后落在强自镇定、却难掩苍白的探春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府上之事,我们……都听说了。天有不测风云,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
她语气真诚,并无半分幸灾乐祸或疏远之意。怜春微微欠身:“劳夫人挂心。家门不幸,累及夫人与公子担忧,实在惭愧。”
李夫人摆摆手,神色转为郑重:“五姑娘不必如此说。今日我们母子冒昧前来,一则是听闻亲家太太、奶奶们南归,特来探望,看看有无需要帮衬之处;这二则嘛……”她看向探春,目光温和而坚定,“便是为了文清与三姑娘的婚事。”
来了!探春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垂下眼睫,不敢与李夫人对视,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
李文清见状,站起身,对着怜春、宝钗,尤其是对着探春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恳切:“五姑娘,薛姑娘,三姑娘。贾府突逢大难,文清与家母闻之,亦是五内俱焚,恨不能分担一二。然,文清与三姑娘之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文清倾慕三姑娘才德,真心求娶。昔日之诺,字字真心,岂因家门变故而更改?今日文清在此,愿以功名前途起誓,绝不负三姑娘!婚事照旧,只盼能早日迎娶三姑娘过门,彼此扶持,共度时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