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春微微一怔,随即敛衽道:“谢三姐姐想着。只是我愚笨,怕糟蹋了三姐姐的好字帖。”
探春看着她沉静的模样,想起她虽养在赵姨娘身边,却无半分赵姨娘的轻狂浮躁,反而安静懂事,女红又极出色,心下那点因生母而起的隔阂便淡了些,道:“姐妹之间,说什么糟蹋。你若想来,随时都可。”说罢,便带着侍书自去了。
怜春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花树后,心下明白,探春这是主动示好。或许是因为自己日渐长大,言行得体,与赵姨娘迥异;或许是因为元春入宫为女史,让探春更深感庶出女子立足不易,姊妹间更应互相扶持。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她带着常嬷嬷慢慢往回走。春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园中桃红柳绿,莺声呖呖。她却无心观赏,脑中反复回想着方才司棋的模样,那双带着不甘和野心的眼睛。
这样一个鲜活、泼辣的生命,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那条绝路?司棋有错,错在胆大妄为,不守规矩,但罪不至死。尤其是那“私通”之罪,在这深宅大院,足以要了一个丫鬟的命。
自己能做什么?提醒迎春?迎春自身难保,如何管束得了司棋?提醒王熙凤?那更是不可能,自己一个庶女,无凭无据去说大房丫鬟的不是,只会惹祸上身。直接阻止司棋与潘又安?她如今连潘又安是谁、在哪里当差都不知道,如何阻止?
一路思忖,已回到自家院门。赵姨娘正在屋里骂小吉祥儿笨手笨脚,摔了个茶盅。贾环不知又野到哪里去了。
怜春径自回到自己小小的东厢房,在临窗的炕上坐下。常嬷嬷悄无声息地给她倒了杯温茶。
她需要力量,需要话语权。一个十岁的、无人在意的庶女,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当真。她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连自保都需小心翼翼。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冰凉的银镯。那十年积累的金银财帛,在系统空间里沉默地堆积着,此刻却显得如此虚无。在这规矩大过天的深宅里,钱并非万能,尤其是她一个姑娘家,根本无法动用这些钱去做任何事。
唯一切实的,或许还是那“灵慧暗藏”的状态和一手日益精湛的女红。女红是女子立身的根本之一,若能在这方面博得名声,或许能稍稍改变处境,至少,能让某些人愿意听她说话。
还有探春方才释放的善意。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与这位精明强干的三姐姐稍稍走近些?多一个人脉,日后或许能多一条路。
至于司棋……眼下只能暗暗留意,等待时机。若能抓住什么蛛丝马迹,或许能提前警醒,或是……在事发之后,设法保全她一条性命?这念头模糊而艰难,但她既已知晓,便无法装作无事发生。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院中那株无人照料的石榴树,竟也颤巍巍地绽开了几朵猩红的花苞,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怜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水。水中融了一丝无人能察觉的“碧水珠”的清冽。前路漫漫,她需得更加谨慎,更加耐心地,织就属于自己的,细密而坚韧的网。
第16章
时序流转,入了秋。园中桂子初绽,枫叶尚未染透,天气已渐次凉爽。探春素喜雅集,见秋光澄澈,便起了兴头,要起一社。她行事爽利,下帖子,定日子,择地点,就选在园子东北角沁芳亭畔的藕香榭,临水敞亮,景致开阔。
这日清晨,帖子便送到了怜春这里。一张粉霞笺,字迹挺拔秀丽,写着邀五妹妹赴海棠诗社初集,若不便作诗,旁观品评亦佳,末了还特意添了一句“姊妹间玩笑,切勿推辞”。常嬷嬷接了帖子,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三姑娘到底是记挂着妹妹的!姐儿快去,也见见世面,总比闷在屋里强。”
怜春接过帖子,指尖拂过那墨迹,心中微动。探春此举,示好之意明显。她本不欲出头,但想起司棋之事,深知在这府中若无一点依仗,连自保都难,何况救人?些许才名,或许能换来几分话语权。且只是旁观,应无大碍。便对赵姨娘说了。赵姨娘正因前日与王夫人房里的丫鬟拌了嘴,憋着气,闻言只哼了一声:“她去她的高枝儿,拉扯你做甚?没得讨人嫌!要去便去,只别学那起子轻狂样儿回来!”算是允了。
到了日子,怜春依旧拣了身半新不旧的素净衣裳,藕合色袄儿,月白绫裙,只鬓边簪了一朵系统里签得来的、几可乱真的通草芙蓉花,聊作点缀。带着常嬷嬷,慢慢往藕香榭去。
还未到榭前,已闻笑语喧阗。转过山石,只见水榭中早已聚了不少人。探春穿着一件大红锦缎撒花裙,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比甲,神采飞扬,正指挥着翠墨、侍书等丫鬟安置笔墨纸砚。迎春坐在一旁,安静地抿嘴笑着。惜春也来了,穿着玉色云纹袄,坐在角落,捧着一卷画谱看得入神。宝玉却早已在了,穿着一件簇新的秋香色立蟒箭袖,围着玉色勒帛,正和一位陌生的姑娘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