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心善了,他会想为何人生来就要分为三六九等,他会想自己到底要如何顺从父亲才不会挨打,他会想……(泣不成声)我会不会哪天不爱他了。
他曾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私奔,当两个游侠,潇洒快活,无忧无虑。
我说,他疯了吗。
现在想来,我才是疯了的那个。
我可悲地发现,当官没有任何用。
我的祖母刚正不阿了一辈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陆询舟,你的确是清官,可你能当一辈子福州刺史吗?你走了以后,接替你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当不成清官。
当官的几乎都会贪,你能造福百姓一时,却造福不了他们永远。
而且,坚守初心这件事很难,一个人能在历经世间险恶之后归来仍是当初那个赤子,这样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我有时也会想,将来有一天,嗯,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个世界会不会没有皇帝和地主。
到了那时候,人人生来自由而平等,是天赋人权,是生命的尊严。父母们会尊重孩子们的意愿,而不是一味地用孝道去压迫他们。
读书做官不再是成功的唯一途径,农民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工匠们因为自己的努力劳动而得到尊重,商人们图利也不会被歧视,而百姓们也不再受到剥削。所有正当的职业在大家眼中都是光荣的。
官员们是百姓们推举出来的,(莞尔)政府天生就该为百姓服务,而非专门为贵族服务。
而我和他的爱情,可以光明正大,亦可以得到人们的尊重和祝福。
唉,让你见笑啦,这个想法真是荒谬又不切实际。
但辞非你说,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我很向往。
[一]大人,在唐朝是用来称呼父母的,用来称呼官员可能会被爸妈打死。
[二]白先勇先生在采访时说过的话,我印象很深刻。
[三]钱袋子。
第91章 飓风
过完正月十五,百业复工。
陆询舟写完了那封言辞恳切的道歉信,在署上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后便将其寄往长安。她想,等殿下看完信的那一刻,她们一定能和好了。
陆刺史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如释重负的她开始一边全身心投入公务,一边等待李安衾的回信。
贞安三年后,她与梅观尘的友谊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深厚。近现代的学者们在研究陆询舟的生平时,常常会着重关注她在福州任职期间的作品,陆询舟的这些作品在挚友梅观尘的影响下出现了极大的思维深度与广度。
这期间不仅是陆询舟生命中文学创作的高峰期,也是她的创作风格的重要转折时期。她的诗词不再着重士大夫的优游与游侠的潇洒,而是从超脱的情怀中更上一层楼,进入到了新的境界。她的诗词中开始大量出现底层劳动人民的影子和早期士人对封建制度的思考。另一方面,她的文章不再延续抒发一时情感或赞美景色的传统,而是将重心放到封建制度之下苟延残喘的小人物身上。
关于“游侠”的字眼,逐渐从她的作品中淡出。少时渴望仗剑走天涯的她,虽然永远与游侠梦告别,但是却在用另一种方式。完成除暴安良、道济万民的儒侠之道。
陆询舟写的最后一篇关于游侠的作品,是送给闽中水灾期间饿死的侠翁,自那以后,她便告别了年少时的自己,彻底脱离了过去的影子。
《水调歌头·赠东市侠翁》
少年东市饮,春色染衿袍。银鞍霜蹄踏碎,剑气截寒潮。瓮底沧溟尽饮,笑指青天杳渺,意气薄云高。忽觉星霜换,风雨满江皋。
潘岳鬓,冯唐骨,酒中凋。西风何事?偏催龙剑老渔樵。莫道雕弓藏却,试看匣光夜吼,犹可断鹏鳌。谁唱廉颇饭?残照满弓刀。
这首诗寄写给那位侠翁,亦写给陆询舟自己。
当游侠总是免不了老来落魄,这个梦想救不了苍生。
梅观尘说得对,做官无法永远造福百姓,可陆询舟认为哪怕能造福他们一时亦足矣。这个时代从不缺少肮脏,清白虽少,亦可永存。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亦不求垂于竹帛也。
如果他们不曾见过光明,那他们便可以忍受黑暗。
但是总有人愿意给予苍生光明,带领他们逃离黑暗。这亘古的漫漫长夜中,哪怕是微弱的火光亦能让尚存生气者看见希望,即使火苗太微弱而容易熄灭,但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人愿意将生命化为火光——哪怕是断断续续的微弱之光,亦能让有识之士带领众生脱离黑暗。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那是一群最可爱的人,为了正确伟大的理想去奋斗去牺牲,改变黑暗的社会去追求光明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