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湿度使得她的感冒加重,医生倒是给了她一些药片,但是除了让她失去味觉和嗅觉外没什么特别的好处。
“医生有什么用呢?医生什么用都没有,他们就连最简单的感冒都治不了。”她想起自己母亲去世的原因,少见地和格里姆肖抱怨了一句。
感冒让很多事都变得很麻烦,她能够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思考能力的下降,不由自主地陷入恍惚,好在她没有做任何妨碍战役进程的事,还能采纳参谋部比较合理的意见,不至于糊涂。
言语前后没有矛盾,精神上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失去自我意志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还是很有分寸,很有作战经验,她,没有退出战场。
战役如预想那般取得了胜利。不带任何悬念。
勉强支撑了一天一夜,恶心感上来,她越来越难受,骑在马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沉甸甸的,抬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坐马车。
路上,她的感冒更重了。
医生说她是劳累过度,必须形成固定的作息时间,不能每晚都工作到深夜,可是,她是不可能任由工作堆积下来的,思维迟缓,用于工作的时间就需要延长,除了回复,还要下达命令,光是1月12日这一天,她就寄出了11封信,3封给警务部长,3封给内政部长,2封给财政部长,1封给司法部长,1封给西比尔,还有1封寄给尚在维尔肯的参谋长巴伯·博蒙特,让他给在沃尔兹菲尔德睡干草堆的士兵安排好床位。
她在1567年1月14日的凌晨2点钟抵达第一执政府邸,这时候她已经有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假如是在现代,这已经是脑膜炎、肺炎、尿毒症等并发重症的前兆了。
她十分吃力地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努力不让任何人发觉自己的异样,就像在梦里一样迈动着两条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的两条腿,不时地碰到西比尔那仿佛很远、又很近,带着希冀与惊慌的目光,听着她那好像从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话:“……德兰,听见没有?你能听到我的话吗?把手交给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德兰没有听明白西比尔的话,她病的很厉害,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这时候连自己生病的事实也忘记了。说话那人的声音使她感到陌生,但又出奇地熟悉,它在耳边的什么地方响着,但是根本进不了脑子。
西比尔那双有着焦灼与惊慌神情的绿眼睛也好像在无形中被某种力量扭曲,一闪一闪的,;格里姆肖的红胡子只是在摇晃着,也不知道是在对西比尔说些什么。
德兰抱住头,两只手的掌心紧紧贴在烧得通红的脸上。她觉得,好像她的眼睛正在往外渗血,她眼前的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无边无际、飘摇不定起来,有一层幕布把她从人生的舞台与观众席隔绝开,她脚下踩的不像是能够立足的任何东西,感觉失重是漂浮在空中,又感觉是在下沉,一张开嘴巴,不知道是风还是水,满灌进喉咙,心脏也受那股冲击力的影响,变得七零八落,唯有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残留在胸腔当中。
她迷迷糊糊的头脑幻想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形象,那是个庞杂而亮堂的地方,诸多几何图形的侧面是有关她整个过去的闪回。从这里,她可以看到无限遥远的过去,那些死去的记忆被复活,重新变得色彩鲜艳,饱含热情。
这个地方也是包含在——确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存在于——她开枪打死的第一个人的眼睛倒影中。他的眼睛也在朝外渗血。
博里姆县的叛乱中,他杀死了一个粮食商人的小女儿,其母亲的凄惨哭声只是助长了他的不理解。被她打死时,他还很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朝他开枪:“这有什么?我们的孩子都是这么大就死了。”
后来她知道他一共生养了十三个孩子,但因为贫穷,最后只活下了八个,因为那些粮食商人,他最后只有两个孩子活下来了,她最后登门时,最小的那个还在地上爬,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没有了丈夫,在操持家务的同时还要忙于耕种,没时间照看孩子。
没有多少人生来就具有残酷的本性,只是有些人生来就习惯于这样的残酷,于是在对待他人时,也就不认为那种残酷是为残酷。
她想起来那个贫穷母亲对她的最后一瞥,围绕着这一小段记忆,许多被她杀死的人的面孔就都在她面前鲜活起来了。就是那种记忆,这几年来,她一定都有在下意识地将那种记忆从自己的脑海里排除出去。
“留下来陪我们,你夺走了我们的生命!”
一群群穿着各式衣衫的人像是潮水那样一阵一阵地向她挤压过来,他们尽可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她,隐约中有枪炮声,灰尘与硝烟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在此血色之中,她握住了腰间配着的制式直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