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德兰又说,“如果你为了和我在一起要做到这种程度,那我也太没用了。我不和你假设那种可能,那么,你也不要和我假设这种可能。”
西比尔想要问清楚德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却只是依照德兰的话说下去:“约定?”
“约定。”说完,德兰从瓷盘上取过一块小点心,送到西比尔嘴边,看着西比尔吃掉它时最后舔过她手指残屑的粉红色舌尖,她晃了晃很快冷掉但仍有一层粘稠感觉的右手,言语满怀暗示,“还想要吗?”
这种类似的转折似乎在这段时间重复了无数次,不是德兰,就是西比尔。
厌倦充满争斗的生活偶尔会使人向往起童话式的生活,但童话总是基于现实创造,便有一条线通过无数偶然中的必然或者说是无数必然中的偶然将她们捆到彼此身上,从前的生活经历与经验告诉她们,不能相信任何人,时间会背叛一切,再爱一个人也是有限度的,只有为了自己才能将一切过错归罪于自己而不至于去憎恨他人……一开始的谎言可能只是伪装,但当谎言已然构成了人本身的一部分时,谁又能否定它的真实?
真实中夹杂着谎言,谎言中夹杂着真实,终于到了连自己也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谎言的地步。就因为这样,才要更加把自己的身体和对方的身体打成一个结,也许,她们已经清楚,她们所爱的对方正是这真实下的谎言、谎言下的真实以及无数真实与谎言下的谎言与真实。
西比尔看了看一缕深棕色头发覆盖着的德兰粉红色的小耳朵,看了看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德兰还很是年轻的脸庞,和先前既忧郁又极为安慰的眼神不同,那双灰色眼睛发出的是完全不同的亮光,比挂在她胸前的那颗德兰·卡尔斯巴琴要更加璀璨夺目,迎视这样的景象,她便将心中随之涌起的一股淡淡的、恼人的惆怅感甩到了脑后,怀着十分喜爱的心情回答:“想!”
或许是因为想通了,西比尔说出那个‘想’字时,语气是一种完全不同往常的软糯,让只是听到这个字的德兰一双眼睛的亮光尽数化成一汪泛着点点粼光的春水。
她右手攥紧的是她的领带,左手按着的是她光滑后颈,手臂肌肤触到的是她的礼服收腰处的褶皱,她的唇触碰到的是她的唇,当左手顺着颈椎骨一点一点往下摸索时,那些欲拒还迎式的抵抗也便在耳鬓厮磨间被一点点折磨、撕碎,然后投降。
回想这些年走过的路,她们凭着唯一的坚持——为了自己——赋予她们从摇篮至坟墓一路摸索的勇气,怀着随时可能一无所获、死于非命但必须要有所成就,绝不甘心只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庸碌至死,走过王政□□爆发和共和国的这条路上的每一步,正是这条路带领她们走到了此处,来到了此刻。
人的身体竟然能够带给人如此奇妙的快感,这难道不是值得享受的事情吗?凝视彼此,不用多想,不用多问,也不用深思今夜之后的往后。
此刻即是永恒!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能彻底地消除痛苦的方式了。
直到身体和床单相触碰都成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德兰忽然披着睡袍坐了起来,神色警觉,西比尔很快便听到从街上传来的一阵闹声,车轮声当中夹杂着不下十数匹马的嘚嘚马蹄声,要知道这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钟了。
听那声音,西比尔感觉地出那辆马车正是在房子临新桥街的那扇大门前嘎然停下。
虽然是极力保持着冷静,西比尔也看得出来德兰的脸色一下子刷的白了起来,当然,她觉得自己当时也差不了多少。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可能是督政府派人来抓她们了。
可能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穿衣服能够穿的那么快吧,虽然穿到一半,西比尔数次因为手臂发软根本没力气得靠德兰帮忙,但总的用时来说,跟平常相比,快了数倍不止。
吹灭蜡烛,两个人穿的严严实实进走廊,这里,维多等几个亲信早就等着了,也有派人下去察看情况,来到临街的侧楼,从那里可以看到街上发生的事情:能够看到一辆装饰很是厚重的豪华马车停在街道中央,马车前套着两匹灰色的烈马,马车夫已经从座位上爬了下来,站在一旁,马的笼头被人抓住,四周挤着一大群人,好些警察站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前面,其中一个警察提着一盏点着的马灯,正俯身用马灯照着车轮旁边的什么东西。
民众们的议论声、呼叫声、叹息声混成一团,虽然四楼的高度不算高,但那些声音传到耳中后,都成了些意义不明的词句,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