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迪布瓦见过的最大的一艘船,如果不是早知道,在这样的夜色中,只能通过点点灯火辨识出的帆船轮廓就像是海面上一座会移动的巨山。那是一艘特拉巴库帆船,船身很大的一部分浸入水中,吃水一般能够达到五百吨以上。这艘船朝埃加莱伯莱河驶去,因为迪特马尔的船在地中海最远也只能行驶到埃加莱伯莱河。但是对于船上的绝大一部分人来说,埃加莱伯莱河并不是重点,他们会下船,继续前进,穿过布拉亚鲁里亚王国的国土,从布拉亚鲁里亚王国的阿尔赫西塔市出发,抵达巴雷利亚,然后继续向东,去往最遥远的东方和东方的海洋。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迪特马尔人愿意不远万里离开家乡去往异国呢?那是对于无尽财富的贪婪,还是对于未知国度的冒险精神在作祟,或者说是希望天主的国降临地面,期望阳光普照下的每一寸土地,让世上之人都信仰着一种神明呢?
迪布瓦深知作为水手生活的悲惨与不幸,那些人一旦上了船,就要将性命和那艘船绑在一起了。饮食很难称得上好,错过风向就需要在国外过冬了……曾经有一艘叫做‘奎纳纳’的商用运输船在距离波尔维奥瓦特两百五十英里的海上遭遇了风暴,风暴持续了一整夜,到第二天的黎明时,船体断成了三截。人们为了抢夺救生艇而反目成仇,在生存的危机面前,并不存在绅士与淑女,有些幸运的人上了救生艇,但上了救生艇的人还有许多被同胞以超载的理由强行赶下船,溺水而死。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他们吃彼此的粪便,喝自己的尿,直到他们饿的产生了幻觉……救生艇上一开始有五十人,但在一个星期他们抵达迪特马尔的故土时,立马减少到了三十五人。他们对如何活下来的方法保持了缄默,但是人们不难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非常有可能,有些人充当了他们的食物,减轻了他们的饥饿。
曾经有位热衷于全世界航行的旅行家还因此亲切地建议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建议诸位尽量保持自己的体重,不要过于肥胖。尤其是年轻人。因为这样的人的肉向来肉嫩多汁,血也是最好喝的。”
这人非常适合去写恐怖小说。
在看过那艘商用运输船的残骸后,迪布瓦就非常非常害怕乘坐船只出行了。
但送医院还得耽误一会儿时间,临近启航的帆船上肯定有医生。要不,西比尔还没被送到医院,肯定会死掉……
迪布瓦思索着,他驾驶的马车正处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马儿张望着四周,似乎是在等待他发出的最后指令。
“醒醒!快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比尔听到马车外关于迪布瓦的喊声,“我给你叫了医生。”
“医生?”西比尔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是要坐起来看看车窗外是什么地方,但是这一动弹,丝毫没有愈合迹象的伤口再度流出了血来。
迪布瓦这时候已经伸手打开了车门:“我扶你出来?”
西比尔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迪布瓦充当着她那条僵直的腿扶着她的肩膀,她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腹部的伤口,让自己完好的那只脚踩在坚硬的土地上。
“咳咳咳……”西比尔适时吐出来一口血,,她痛苦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捂着伤口,看样子命不久矣。
“我已经给人钱去请医生了,就在船上,马上过来。”迪布瓦对西比尔强调说,“深呼吸,深呼吸,再撑上一会儿就好了。”
“既然医生会过来,为什么让我从马车里出来?”西比尔再吐出一口血,勉力说道,“我快要死了。”
迪布瓦这时候开始醒悟,随意移动受了重伤的人会让伤势加重,他作为一个军人不应该忘记这一点。此时此刻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他究竟是想要西比尔死,还是活呢?
“大夫来啦。”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蹦蹦跳跳喊道。西比尔还没看过这样一张如此枯黄憔悴的脸,十一二岁的孩子,嘴唇干枯,两手瘦骨嶙峋,一双眼睛却是奇异地睁的很大。他想要带着欢快的语调喊出这句话,但是嘴角发颤,让人知道那只是强打起的精神。
西比尔知道,像这样的孩子,这片街区的地上和地下,都存在许多。
医生已经跟在孩子的身后走过来了,戴着高高的熊皮帽,这位脑袋圆滚滚的大人物似乎并不是迪特马尔本国人,蓄着长长的黑色鬓角,这是革命之前流行的发式。
“帕——格……努格?”医生端着架子大声问,“您就是帕格努格上尉?”
“正是在下。”
“啊!”
医生以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这位三十岁的革命党人,然后脱去外套,露出挂在胸前的一枚金色百合花勋章,这看得迪布瓦眼前一亮,这位医生以前至少是一位骑士,甚至于说是在战争中取得了一定荣誉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