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投入,脑子里想的全是Joan Baez各个时期的样子,说完时正好终结于满头银发笑容灿烂。说完回神看着章澈,发现章澈笑着。
“嗯?”
章澈抬眼看看她,“没事。我想起,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人一起说Joan Baez,一毕业就没人了,一晃眼很多年。”
章澈眼神闪开的时候,像湖面移动,阳光折射的角度就改变,片刻间她看见章澈的落寞。其实一个人一生里肯定会有不开心,即便是相伴一生的爱人,也无法包办对方的喜乐,让对方永远远离痛苦,在爱情里,这恐怕是很不正常的追求。
可我希望抚慰你的一切痛苦,我不能我也要,这是爱情里最正常的追求。
“对哦,一直没有好奇过,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我很好奇做PR的人——”
“中文。想不到吧。”章澈调皮地打断她,“正经汉语言文学,可惜工作这些年好多都还给老师了,同学会也不敢参加,怕回去被当记者的那些同学鄙视。”
她仰望天花板上的垂下的吊兰,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所以汉语言文学做PR……”
章澈正吞了一口咖啡,摇摇头,“我算是早打主意的,直接读了经济学的研究生。当时辅导员说我学习成绩好,但是去做记者太呆了,去做秘书浪费了,问我想干嘛,我说我想看看世界,想进入‘商业世界’,那时候不是有一本杂志,格言是‘商业让世界更美好’?我本来买那本杂志是为了学习人家记者的写作风格,结果越看越觉得进入商业世界蛮好的。辅导员一听,说那你报经济呗,了解宏观逻辑。”
又喝一口咖啡,“谁知道最后从事的都毫无关系,现在的一切本事都是经验中来的。”
“可见都是实战。”
“上学的时候可理想主义了,听Joan Baez,讨论战地记者的危险和勇敢,讨论哪一个才是真正‘伟大的报道’。按理那时候我们想要的都是‘真实’,后来当我开始从事marketing、从事PR,浸淫久了,我才开始有点理解什么叫‘虚假’。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个老师,和其他老师都不一样,她应该是那个时代的第一批反西方斗士。她看我们觉得西方化的报道都是真实可靠和正确的,就成天给我们解读那里面的问题。这么一想,我会走上PR这条路,滥觞应该是她的影响。”
她点头,心想毕竟是学中文的,张口能说“滥觞”俩字,但抓住更深的那个根系问道:“具体是什么影响呢?”
章澈笑笑,“她和我们说西方媒体选择视角、操纵民意、自我伪装的手法,讲很多麦克卢汉——麦克卢汉的理论我真的获益良多,至今那本《理解媒介》还要不断拿出来看——她说伟大的记者伟大的报道伟大的正义都是有的,但是根子上是错的,是坏的,是被操纵的。现在想想真没错,而且现在坏就坏在操纵得久了,自己都信了。所以等到我自己投入这些和往市场投放一切资源以制造想法的行业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都是这样的。贩卖印象,贩卖认知,贩卖想法,产品都是附带的。我有时——”
章澈也抬眼看着她头上的虚空,她看着章澈的眼睛,好像那样就可以进入那个她向往的、学汉语言文学出身又遍历商业世界的人的内心宇宙。
“嗯?”
“有时会想,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继续营造认知、印象,信者自信,不信者恒不信,渐渐作茧自缚彼此脱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堆一堆的平行宇宙。人跟人有时候真是难以彼此理解。”
她笑起来,“因为工作遇到瓶颈所以这么说?”
章澈摇摇头,苦笑,把周五酒局上的事情说出来,痛痛快快吐槽一番,然后道:“虽然我每天的职业目标之一就是影响大家的认知,但是我始终觉得,既然是来利益交换的,尽量开诚布公是最省事省时省力的,能达成达成,达不成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也就不用死缠烂打,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和死不罢休;都要上称称的事情,四两重和一千斤,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古时候袖筒子里掰手就定了,现在言语上反而不能说清楚,或者清楚了却还要强加想法于彼此身上,何苦来?有必要这样吗?”
“你也看刘和平?”这是她想起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杨金水的台词实在太好了,她太喜欢《大明王朝》了。两人就此把话题延伸到了严嵩和徐阶写青词时的对话,说诸位主角的价值取向,然后再把海瑞剔除讨论范围、因为他是百分之百百姓和正义导向,限缩讨论赵贞吉、严嵩、徐阶、高拱还有吕芳——这才像个职场。两人说了职场里的竞争,说彼此的价值认知是什么。她说自己的价值认知在于自我成就与组织成就的结合,认为商业化组织中二者之间任何的偏废是可能发生但不可能持续的,章澈说这是你们HR立场所致,“你们会走向折衷,但很多人也会认为折衷是彼此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