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滴落的湖水和未干的血迹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浓重的血腥与淤泥味几乎盖过了他本身那股冰冷的腐朽气息。
顾青没有回头,但他全身的感官都系于身后那个沉默的巨人身上。
通过那重新变得清晰、却异常沉闷的精神连接,他能感受到杰森简单思维中翻涌的混乱情绪:完成任务——保护顾青——后的细微放松、脱离陌生环境的安心、以及更多的……一种模糊的困惑,对自己行为可能“出错”的微弱认知,还有对顾青明显怒意的无措。
这种认知让顾青的心又软又堵。
他知道,归根结底,杰森是被利用了。
那个蠢笨的、直线条的脑子,所有的行动逻辑都源于最原始的保护欲和被人为植入的虚假危机。
他甚至能想象出杰森在梦中看到“顾青遇险”时那种纯粹的、足以焚烧一切的暴怒和焦急。
但理解归理解,后怕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到一步,如果榆树街的居民更加恐慌,如果那个神秘的墨菲斯没有暗中提供那一点“允许”……后果会怎样。
杰森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杀戮,甚至可能引来真正无法抗衡的追剿力量,或者更糟——他可能会被弗莱迪彻底拖入梦境深处,变成一个永远迷失的杀戮傀儡。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顾青就感觉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身后的沉重脚步声也立刻停了下来。
杰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似乎放轻了,像一座瞬间凝固的杀人机器雕像,只有面具孔洞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顾青微微颤抖的背上。
沉默在林中蔓延,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顾青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疲惫又脆弱。
他抬起头,直视着杰森那沾满泥点血污的曲棍球面具。
“为什么不等我醒?”
顾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我们约定过的,杰森。无论发生什么,离开水晶湖之前,必须确认。为什么不信我,而去信一个荒谬的梦?”
杰森庞大的身躯似乎缩得更厉害了。
他发出一个极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喉音,像是辩解,又像是呜咽。
他笨拙地抬起一只巨大的、沾满干涸血迹和淤泥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向顾青,最后无力地垂下。
——梦里,你,很危险。很真实。
——需要,行动。保护。
这些破碎的意念通过连接传递过来,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对杰森而言,那种通过最强羁绊传递过来的“危机感”,就是最高级别的警报,足以覆盖一切约定和逻辑。
顾青读懂了。他闭上眼,感到一阵无力。
弗莱迪的恶毒之处就在于此,他精准地抓住了他们之间最强大也最脆弱的连接点,并注入了最致命的毒药。
“那不是真的,”顾青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那是谎言,杰森。是敌人制造出来骗你的幻象。你……你差点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而且你杀了很多人,很多本来不该死的人。”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杰森简单的心智上。
杰森沉默了。
杀戮对他而言是本能,是清理领域、消除威胁的手段,通常不会带来任何情绪波动。
但此刻,顾青话语中那种清晰的悲伤和指责,以及通过连接传来的那种“错误”的判定,让他那近乎停滞的思维产生了一种罕见的、类似于“懊悔”的涩滞感。
他不是因为杀戮本身而后悔,而是因为他的杀戮,似乎造成了顾青的“不悦”和“悲伤”。
这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无措。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顾青。
他迟疑地伸出那只相对干净一些的左手,用一根粗壮得惊人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碰了碰顾青的手臂。
动作笨拙又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像一头猛兽试图用鼻子去拱一只有些生气的主人。
通过连接传来的是混乱而焦急的意念:错了?保护。错了?让你,难过。不好。
顾青看着他那副样子,看着他面具上新增的砍痕和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虽然已在缓慢愈合却依旧狰狞的伤口——其中一些显然是弗莱迪的利爪和居民反抗所致,再看看他这副小心翼翼认错的模样,心里那点残存的怒气终于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