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链上的野莓果干。
这些果实被巧妙地处理过,既保留了形状和颜色,又变得坚硬耐久。
顾青总是有这种手艺,能够将自然界中的普通材料变成小小艺术品。
小时候,他经常用蒲公英茎做笛子,用柳枝编篮子,用花瓣和树叶制作书签送给她。
那个温柔的哥哥与现在森林中那个永恒十九岁、身上带着铁锈腥气、与杀人传说同居的存在,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什么改变了他?那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老师,您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啊?”
晓突然的问题让顾小雅吓了一跳,仿佛女孩读懂了她的心思。
“为什么这么问?”她谨慎地反问。
李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刚在整理照片,看到一张您钱包里掉出来的旧照片,是两个孩子的合影。猜那是您和您哥哥。”
顾小雅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侧袋,确实,她总是随身带着那张照片。
那是顾青失踪前两年拍的,彼时的一切都还简单美好。
“他...很聪明,很有艺术天赋。”顾小雅斟酌着词句,“画画特别好,还会用各种自然材料做小工艺品。”
“听起来好棒!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另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顾小雅感到胸口一阵紧缩。
“他...去世了。很久以前的事故。”
这句话脱口而出,是她和父母多年来对外的一致说辞。
但现在,说出这句谎言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学生们面露尴尬和同情。
“对不起,顾老师,我不该问的。”李晓小声说。
顾小雅摇摇头:“没关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再次望向窗外,不让学生们看到她眼中的波动。
顾青没有死,但某种意义上,那个曾经的顾青确实已经不在了。
现在森林中的那个存在,既是她的哥哥,又不是完全的他。
这种认知让人心痛又困惑。
大巴驶入城市边缘,高楼大厦逐渐取代了田野。
现代文明的迹象越来越密集——广告牌、购物中心、拥堵的车流。
顾小雅感到一种文化冲击般的眩晕,仿佛不是离开了一周,而是离开了整整一年。
手机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通知声,标志着重新接入了现代通信网络。
车厢内顿时响起各种消息提示音,学生们兴奋地查看一周来积攒的信息。
顾小雅也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37条未读消息和5个未接来电。
大部分是学校同事和家长的问询,还有几条是母亲发来的日常关心。
没有关于顾青的,当然不会有。
在官方叙事中,顾青已经死了十年了。
她点开母亲的最新消息:“小雅,周末回家吃饭吗?爸爸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平常的话语,却让顾小雅眼眶发热。
有多少个这样的家庭聚餐,他们三人坐在餐桌旁,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提及顾青的话题?有多少次她看到母亲看着空着的第四个座位出神,却选择沉默?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的一角,却仍然不能与父母分享。他们知道多少?他们知道顾青还“活着”吗?知道他在哪里吗?知道他与什么为伴吗?那种默契的沉默是出于保护,还是出于恐惧?
大巴驶入学校停车场,家长们已经等在那里。
学生们欢呼着拿起行李下车,投入家人的怀抱,兴奋地分享夏令营的经历。
顾小雅机械地协助张磊和林薇清点行李,与学生和家长道别,完成所有收尾工作。
她的身体在执行这些熟悉流程,思绪却飘得很远。
“顾老师,下周见!”李晓上车前向她挥手告别,手腕上戴着在夏令营手工课上做的珠子手链。
顾小雅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品袋:“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奖励。你在植物识别比赛中表现最好。”
袋子里装的是一本精美的植物图鉴——原本是为另一个目的准备的,但现在已不再需要了。
李晓惊喜地接过礼物,道谢后蹦跳着上了车。
最后一位学生离开后,张磊伸了个懒腰:“总算结束了!这次夏令营真顺利,没有任何意外,连下雨都是在晚上,太幸运了。”
林薇点头:“是啊,去年有学生差点走丢,还好虚惊一场。今年真是太完美了。”
顾小雅勉强笑了笑。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已。
回到空荡荡的教师公寓,顾小雅将行李扔在门口,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看向远方。
这里已经看不见森林,只有城市的灯火和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也闻不到松针和泥土的清新,只有汽车尾气和城市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