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停在了他的面前,雨水顺着他面具的边缘成股流下。
他似乎在费力地理解顾青的话。
精神意识里那茫然的困惑在加剧,顾青话语中“骨头”、“锁链”、“消失”这些词汇,似乎触动了他意识最深处某些破碎的、沉睡的、与恐惧相关的记忆片段。
他巨大的手掌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那姿态罕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笨拙的、无法辩解的焦虑。
你离不开这里,我也一样,对不对?顾青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嘶哑而破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清晰,水晶湖是电池,是锚点。离开了,你就会衰弱,甚至……消失?而我……我也一样?所以你才不准我离开?所以你才那么害怕我靠近湖底?因为你知道那里既是力量的源头,也是诅咒的核心?
这是他的猜测,但基于湖底的见闻和力量的共鸣,他几乎可以肯定。
他们被这湖,被湖底那具骸骨,牢牢地绑在了这片土地上。
所谓的“永恒”,是有地缚的。
杰森的“保护”,既是占有,也是一种对“永恒”状态可能被破坏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惧。
杰森没有回答。
但他沉默的矗立,微微偏头的动作,以及精神意识里传来的、一种沉闷的、默认般的波动,都仿佛在说:是的,离开=危险=消失。必须在一起,在这里,才“安全”。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宿命感如同这座大山,彻底压垮了顾青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逃跑,是死路,离开范围衰弱而死?求死,或许也做不到,强大的再生力,以及杰森和湖底力量的强制维系。
反抗?杀掉杰森?先不说做不做得到,就算做到了,湖底那东西还在,他自己呢?会一起消亡吗?还是变成另一种更可怕的存在?
所有的路,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留在这里,与这个因恐惧失去而偏执守护的杀人魔和湖底的骸骨,永远捆绑在一起。
绝望到了极致,反而催生一种诡异的平静。
顾青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庞大的、双手沾满无数鲜血、此刻却因核心秘密被揭穿和“保护”意图被质疑而显得有些无措和笨拙的怪物,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很低,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淹没在雨声中。
“呵呵……哈哈……”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原来……是这样……真是……了不起的‘保护’……了不起的‘永恒’啊……”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恢复了死寂,但某种决定,如同最终沉淀下来的冰块,在他眼底凝结。
他累了。真的累了。挣扎、恐惧、愤怒、排斥……所有这些情绪,在这铁一般的、无法改变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和耗神。
既然无法改变,无法逃脱。
那么……或许可以利用这份扭曲的“恐惧”和“守护”。
他需要活下去。以一种尽可能不那么令人作呕的方式,在这永恒的黑暗中活下去。
他需要……“引导”这头怪物。利用它那扭曲的、“害怕失去”的心理,为自己争取一点点的“舒适”和“体面”。
他要成为这段致命关系中,看似被动,实则掌握分寸的主导者。
这个决定,像最後一根稻草,压垮了过去的他,也重塑了一个新的、更冰冷、更现实的顾青。
他看着杰森,尝试着收敛起所有外露的尖锐情绪,用一種平板的、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妥协的语气,开口说道,同时传递出类似的意念:“……回去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杰森宣告那无法改变的命运,并尝试给出一个“安全”的选项。
“……雨太大了。冷。”
说完,他不再看杰森的反应,转过身,拖着湿透冰冷、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那座破败的、如同坟墓又如同巢穴的小木屋走去。
那是杰森认为的“安全屋”。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去的自己的残骸上。
每一步,都走向那无法抗拒的、扭曲的永恒。
杰森矗立在原地,面具上的雨水不断滴落。
精神意识里,那狂暴的怒火和恐慌,在顾青突然的平静、认命般的语气以及“回去”回到安全屋中,逐渐平息下来,转化为了另一种更深沉的、缓慢流动的困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得到回应的满足感?似乎只要顾青不试图离开“安全”范围,不主动触碰“危险”,愿意待在他划定的领地里,他的恐惧就能被暂时抚平。
他沉默地、如同一个刚刚找回了珍贵易碎品、此刻小心翼翼保持距离以免再次惊扰它的守护者或者说看守,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了顾青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