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再次被拖回那个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四处散落、绝望惨叫不绝于耳的地狱景象里,永无出头之日。
他恐惧更多的死亡,更多的鲜血渗入这片土地,会进一步刺激杰森,让他变得更加狂暴、更难以预测,甚至可能彻底冲破顾青那本就不甚牢固的精神约束。
更深一层,他隐隐恐惧,过多的血祭是否会惊动、或者取悦湖底那更深沉、更古老、与杰森的存在息息相关的“东西”?是否会打破目前这扭曲却相对稳定的平衡,让一切走向彻底失控、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那灵魂的最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竭力否定的、对人类同胞极其微弱的牵连感。
那是一种来自过往文明世界的模糊回声,看着几条无知而鲜活的生命即将踏入必死的绝境,终究无法完全硬起心肠,坐视不理。
“你留在这里。”
顾青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钉在杰森那如同山峦般沉默而压抑的身影上,一字一顿地强调,试图将每一个音节都锤入对方那杀戮驱动的意识核心。
“不准跟来。不准行动。明白吗?”
那头回应他的,是滔天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精神巨浪,是嗜血的咆哮被强行压抑在钢铁意志下的、沉闷而可怕的怒吼。
杰森矗立在屋中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座内部岩浆奔腾、随时可能撕裂山体喷发的火山。
他的双拳死死紧握,粗大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如同核桃被碾碎般的脆响。
服从顾青的“指令”(一种源自复杂精神连接和某种未知认同的束缚)与那根植于他存在每一颗粒子中的、绝对的杀戮本能,正在进行着激烈到极致的冲突。
整个小木屋的空气都因这种无形的对抗而变得粘稠、沉重,几乎要令人窒息。
顾青不敢再多待一秒钟。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猛地拉开门,瘦削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外森林那更加浓重的阴影之中,朝着感知到的方向全力跑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充满暴戾与不解的视线,以及精神链接中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屏障的愤怒和巨大的困惑,如同实质的芒刺,牢牢钉在他的背上,一路追随。
他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林木间穿梭,脚下的腐殖层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的动作比几个月前确实敏捷了太多,身体的力量、协调性、耐力都在被这片土地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仿佛水晶湖那诅咒般的力量在侵蚀他精神的同时,也在重塑他的肉体,让他更“适合”生存在这里。
越是靠近湖边,那种与湖水的共鸣感就越发清晰,对那几个闯入者的定位也越发精确。
渐渐地,模糊的人声穿透了寂静的树林,紧接着,看到了林间空地上晃动的不自然光线——显然是强光手电或是露营灯。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如同幽灵般潜行到一棵巨大的铁杉树后,屏息观察。
空地上的情形让他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湖之底。
那是六个年轻人,两女四男。
看年纪像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不久。
他们穿着颜色鲜艳、看起来相当专业的户外冲锋衣和徒步裤,脚下是崭新的登山靴。
空地中央,一顶亮黄色的双人帐篷刚刚搭起一半,另外一顶蓝色的还摊在地上,几个人正手忙脚乱地研究着支架。
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几个巨大的背囊、一些铝合金包装的仪器箱,甚至还有一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专业级摄像机架在黑色的三脚架上,红色的录制指示灯熄灭了,镜头盖还没打开。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探险的兴奋、城市孩子对荒野的新奇感,以及一丝刻意营造出来的、仿佛在玩恐怖剧本杀般的紧张刺激表情。
这种表情,在此刻的顾青看来,愚蠢得令人窒息,也悲惨得令人心头发冷。
“……信号最后消失的经纬度坐标,就是在这附近,地图上标记为‘水晶湖’的区域。”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队、戴着黑框眼镜的瘦高男人(麦克)正在说话,他手里拿着一张防水地形图,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闪烁着绿光的GPS定位仪。
“所有的传说,所有的失踪案报告,最后都指向这个地方。那个……‘不死杀手’的传闻。”
“得了吧,麦克,省省你的学术报告腔。”
一个身材高壮、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汤姆)不屑地笑道,他正用一把小锤子用力捶打着固定帐篷的地钉,动作透着一股显摆力量的笨拙。
“要我说,那就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吓唬小孩的都市传说。我看就是普通的野兽袭击,加上一些倒霉蛋的失踪案被媒体和无聊的人夸大了无数倍。咱们‘超自然揭秘者’频道这次就要用科学和设备,揭开这里的真相!嘿,莎拉,镜头准备好,这段搭帐篷的苦力镜头说不定能用上,标题就叫‘勇闯禁地第一夜’!收视率肯定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