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尘光”的路,仿佛也通往更深一层的黑暗与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67章 水晶湖的低语
城市在深秋的冷雨中浸泡得湿漉漉的,铅灰色的天幕沉重地压在曼哈顿的钢铁丛林之上,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沉闷的霉味。
顾青站在街角,雨水顺着黑色外套的帽檐滴落。
他面前是那扇沉重的木门,门上悬挂着褪色的招牌——“尘光咖啡馆”。
十年加州灼人的阳光、干燥的风沙和远离水晶湖的徒劳挣扎,似乎都未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可以被称之为“痕迹”的东西,除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永恒的冰冷。
他最后一次推开这扇门,还是那个对未来尚有懵懂憧憬的少年,带着一身水晶湖的淤泥和无法磨灭的诅咒离开曼哈顿之前。
门上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沉闷喑哑的“叮咚”,像垂死之人喉间最后一口浊气,瞬间将他拉回久远的记忆。
一股混杂着陈旧木头、劣质咖啡豆过度烘焙的焦苦,以及若有若无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裹挟。
这熟悉的气息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悄无声息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滞涩感。
他习惯性地走向最深处那个靠墙的卡座。
那是他十年前还是“正常人”时——光线最昏暗,远离所有窗户,背靠着坚实冰冷的墙壁。
这个位置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的侧面,同时将整个咖啡馆唯一的出入口牢牢锁定在视野之中。
一张小小的、布满岁月划痕的圆桌,一把深色皮面磨损严重、露出里面脏污黄色海绵的沙发椅。
坐下时,椅子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具躯壳带来的重量和十年的疏离。
他把自己深深陷进椅子里,厚重的阴影立刻如墨汁般从四周涌来,贪婪地将他吞噬。
只有桌面上方一盏昏黄如豆的壁灯,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他面前一小块区域。
他需要这种近乎窒息的包裹感,需要这黑暗的屏障,将他与外面那个过于喧嚣、过于刺眼、过于充满令人不适的“人味”的世界彻底隔绝。
脚步声传来。是老板娘林姐。她老了许多。
五十岁上下,头发随意挽着,夹杂着更多灰白,眼角的疲惫纹路如同刀刻般深邃。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白开水,动作依旧利落,但目光在触及角落阴影中那个身影时,明显顿住了。
她的脚步停在桌边,没有立刻放下水杯。
那双带着岁月风霜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死死地钉在顾青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上。
十年光阴在她身上冲刷出清晰的沟壑,松弛的皮肤,眼袋的沉重,而在她记忆中那个带着少年气的顾客脸上……却仿佛被时间彻底遗忘!
林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沙哑的嗓音比十年前更甚。
“……顾青?”
顾青微微动了一下,算是承认。
他没有抬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动作也耗尽了力气。
林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震惊压下去。
她动作略显僵硬地将那杯白开水放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目光却无法从顾青那张过于年轻、过于苍白的脸上移开。
那眼神里,十年前可能存在的熟稔和随意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惯世事的、沉重的了然,以及一丝混合着巨大困惑和难以言喻的怜悯。
“老样子?”
她问,声音恢复了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一种重新确认的意味。
顾青再次点头,依旧没有抬眼。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打磨过。
他端起那杯水,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非但没能缓解那股莫名的焦渴,反而像是引燃了某种蛰伏在更深层的不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玻璃杯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浸湿了他的指腹,带来一丝细微却徒劳的凉意。
咖啡馆里客人不多。
角落里一对学生情侣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声音模糊不清。
吧台边坐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愁眉苦脸,手指烦躁地敲打着键盘。
空气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沙哑的女声唱着陈年的忧伤,试图编织出一层虚假的安宁薄纱。
顾青微微合上眼睑,试图将意识沉入这片刻意营造的、脆弱的倦怠之中。
十年漂泊,重回故地,这昏暗的角落似乎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与过去残存的一丝微弱联系。
然而,就在他精神松懈的刹那——
一股冰冷、暴戾、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欲望,如同从地狱深渊喷发的熔岩巨浪,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撕裂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带着碾压一切的意志,狠狠撞入他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