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彻底沦为了一座拒绝任何改变的、冰冷的活体坟墓。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像水银般灌满顾青胸腔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湖底淤泥般冰冷粘稠感的意识，毫无预兆地挤了进来。
水晶湖底那个沉默的怪物，通过他们之间那诡异的意识链接，再次将他的“视线”投注了过来。
这感觉就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强行覆盖在了顾青的感知上。
顾青甚至能“感觉”到杰森那庞大、空洞而缺乏焦点的意识，正透过他的眼睛，落在他刚刚划伤、此刻却光洁如初的左臂上。
那意识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疑惑，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好奇。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观察”的漠然。
像一台老旧的监控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眼前的景象，却对画面中蕴含的任何意义都置若罔闻。
杰森“看”到了顾青手臂上消失的伤口，也“感受”到了顾青此刻灵魂深处那几乎要撕裂理智的、剧烈翻腾的痛苦和绝望。
但这对他而言，如同看到水面上一片落叶的沉浮，激不起丝毫涟漪。
他不明白顾青为什么要用石头划自己，更不明白那短暂的伤口为何消失会带来如此剧烈的精神风暴。
在杰森那被死亡和杀戮彻底重塑的思维里，身体的“完整”是唯一存在的状态，任何破坏都只是需要被“修复”的“错误”。
顾青手臂的复原，在他眼中，不过是理所当然的“错误被纠正”。
这种彻底的、非人的漠视，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顾青濒临崩溃的神经！
“滚——！！！”
顾青猛地抬头，对着空旷灼热的天台，对着虚无的空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到破音的怒吼。
那声音饱含着无处宣泄的狂怒、被窥探的羞耻、以及对自身存在的极端憎恶。
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喉咙撕裂。
“看什么看！你这块沉在烂泥里的朽木！你懂什么？！你TM什么都不懂！滚出去！！！”
他的精神波动如同失控的电流，狂暴地冲击着链接的另一端，充满了恶毒的咒骂和崩溃的戾气。
那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污秽，猛烈地冲刷着杰森那冰冷的意识。
杰森的意识微微“凝滞”了一瞬。
并非因为理解了那些辱骂的含义——人类的语言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而是被那纯粹的精神能量的狂暴冲击所“干扰”。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块石头，涟漪扩散开来。
他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
顾青的狂怒在他空洞的意识里，只是一阵过于喧嚣的噪音，一种干扰“观察”的无效信息。
既然“观察”的目标（顾青）本身变成了混乱的源头，并且发出了强烈的“驱逐”信号（虽然杰森并不理解其语义，但精神层面的排斥感是明确的）……
那么，断开链接便是最直接、最“省事”的选择。
没有告别，没有犹豫。
那股冰冷的、带着淤泥气息的意识，如同退潮般干脆利落地从顾青的意识感知中抽离。
前一秒还覆盖在他感知上的粘稠“绒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链接断开了。
顾青精神世界里那狂暴的怒骂声戛然而止，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所有的愤怒、绝望、嘶吼，都落入了彻底的虚无。
杰森……他就这么走了。
像关掉一个吵闹的频道，简单、直接、毫无留恋。
天台上只剩下烈日灼烧空气的嗡嗡声，以及顾青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他踉跄一步，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又看了看脚边那块沾着点点淡粉色“血迹”的粗糙水泥碎片。
碎片在阳光下依旧滚烫，边缘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顾青缓缓地、近乎麻木地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那滚烫的碎片边缘。
指尖传来一阵细微但清晰的灼痛感——那是阳光赋予碎片的温度带来的物理伤害，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肤浅。
他猛地攥紧了那块碎片！
滚烫的棱角深深硌进他同样冰冷的手心，带来尖锐的痛楚。
但这痛楚，和手臂上那转瞬即逝的伤痕一样，除了证明他此刻的“存在”之外，毫无意义。
无法留下伤痕的痛，无法被时间记住的存在。
他攥着那块滚烫的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天台的阳光白得刺眼，将他苍白的皮肤映照得如同一具冰冷的玉雕。
而在他灵魂深处，只有一片比水晶湖底更死寂、更冰冷的荒芜在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