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裂的唇瓣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水…湖…”
他耗尽力气,终于挤出两个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的音节,眼神空洞而执拗地越过救援队员的肩膀,死死望向那片浓雾弥漫的、幽暗的密林深处。
仿佛那里不是地狱的入口,而是他灵魂唯一的锚点,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牢牢地牵引着他,呼唤着他回去。
“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你安全了!听见了吗?安全了!”
救援队员误解了他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牵引,以为那是恐惧的回闪,更加用力地拍着他的背,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粗鲁的安抚。
那沉重的、带着体温的拍打,每一次落下都像一记闷锤,砸在顾青冰冷僵硬的脊背上。
那声音,那力道,瞬间将他拖拽回那片被血浸透的湖畔林地——沉重的脚步声、风声凄厉的呼啸,还有那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的、金属拖过潮湿地面发出的刺耳刮擦声……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在毯子里骤然绷紧,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深埋冰川的寒冰,连那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
担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将他抬离了那片冰冷的土地。
视野在剧烈的晃动中上升,破碎的灰白色天空、扭曲如鬼爪的黑色树枝、救援队员们模糊而紧张的脸庞交替闪过,构成一幅荒诞而令人窒息的图景。
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冰冷淬火的锥子,精准而残忍地扎进他的太阳穴,搅动着里面凝固的冰碴。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刺目的顶灯、仪器屏幕上闪烁跳跃的诡异绿光、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填塞得满满当当,形成一个移动的、密不透风的、令人窒息的白色牢笼。
一个带着蓝色无菌口罩的医护人员凑近,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冰凉的金属听诊器头,带着外界的寒意,猛地贴上他单薄胸口冰冷的皮肤。
旁边的助手紧盯着仪器屏幕上混乱或近乎静止的线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确定。
医护人员皱着眉,没有回答。
他将听筒用力压了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仔细听了听,又换了个位置,再听。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几乎在眉心打成了一个死结。
最终,他摘下听筒,用一种难以置信、近乎低语的语气对助手说
“奇怪……听不到心跳。一点搏动的声音都没有。”
他抬头再次看向心电监护仪屏幕,那代表生命的线条平坦得如同一条通往无尽深渊的直线,偶尔细微的波动更像是仪器自身的干扰杂波。
“仪器……也捕捉不到任何稳定有效的信号。”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回到顾青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惊疑、职业性的深度审视,以及一丝面对未知的隐隐不安。
顾青紧闭着眼,浓密濡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脆弱的、蝶翼般的阴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他们在疑惑什么,在寻找什么。
这具躯壳深处,那颗曾经鲜活跳动的心脏,早已在那片被诅咒的、幽暗冰冷的湖边,彻底停止了属于人类生命的温热搏动。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冰冷、死寂、却又顽强到令人绝望的、源自深渊的力量,在维持着这具皮囊诡异的、不自然的“存活”。
一种被彻底剥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冷,正从骨髓里一丝丝弥漫出来,冻结他的血液,凝固他的思绪。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是要将这具勉强维系在一起的冰冷躯壳彻底震散,将他仅存的意识震出这具不属于他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令人作呕的颠簸终于被平稳的行驶所取代,消毒水的气味也浓烈到了顶点,几乎成为凝固在空气里的实体。
他被推着穿过冰冷光滑、反射着惨白刺目光线的漫长走廊,金属轮子摩擦着光洁地面的声音在空旷死寂中发出单调而尖锐的回响,每一次摩擦都像是一把无形的砍刀,在记忆深处那潮湿的地面上拖行。
最终,他被安置在一张铺着雪白床单、散发着陌生而浓烈清洗剂味道的床上。
柔软的枕头像棉花糖般塌陷下去,却无法驱散他颈后残留的、属于湖底淤泥那阴冷滑腻的触感,那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深入骨髓。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青——!”
那熟悉到刻骨铭心、足以撕裂灵魂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冲了进来,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