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恙不知她苦闷,只照做。
银针随着吴恙腕动,缓速没入闻折柳人中穴。
入针那刻,他眉心一蹙,何霁月还当扎针立竿见影,却左等右等,不见闻折柳有其它动静。
“要多久才能起效?”她侧头问吴恙。
吴恙正掩嘴打着哈欠,被何霁月一问,登时撑开眼皮:“下官说不好,或许不出半刻,也可能……”
后半句她欲言又止,总是组织好一版语言,又斟酌着咽回去。
她未尽之意,何霁月何尝不知?
无非闻折柳再也醒不过来。
黑夜总会放大人的情绪,窗外圆月高悬,是赏月的好时机,何霁月却三两步走到窗边,“笃”一下合上窗,阻断与圆月相接的目光。
正是这抬手的功夫,她才发现她平日里稳健有力的双手,此刻竟在无意识打着颤。
胸腔随着憋闷,何霁月“吱呀”一声,又将窗开了条缝。
寒气袭来,她大口吸入,又吐出,如此好几回,才堪堪止住发抖的手。
闻折柳不过是她郡主府一介罪奴,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干不了脏活累活不说,还得气性大,总让她费心费力去哄。
他濒死,正好为郡主府减少花销,她伤什么心?
可他若身死,世间便再无……可同她平心静气聊会儿天的人了。
何霁月阖上眼,静静容忍自己陷入杂乱无章的思绪,内心数了半刻,一下睁开眼。
纵他吃酒一事,她有不妥之处,若他当真因此丧了性命,她也没法同他当面致歉。
若是命数已定,他闻折柳熬不过今夜,纵是让吴恙一族陪葬,也无济于事
。
吴恙本就同闻折柳交好,又医术高明,早已竭尽所能,是打败战,但无可厚非的功臣。
作为赏罚分明的上位者,她不该降罪功臣,失了民心,倒不如成全吴恙将养老母幼子之愿。
至于她何霁月欠闻折柳的,只愿来世再还。
“郡主!您快来瞧!”吴恙忽喊。
原是闻折柳呼吸逐渐转缓。
片刻后,他惨白脸颊逐渐爬上些红。
好似年画娃娃点了睛,终于不再是冰冷冷的物体,而带上几分活人气儿。
何霁月下意识要给闻折柳把脉探情况,手伸过去握住闻折柳腕子,才忆起身边有个通医理的吴恙。
“你探。”
她收回手,往闻折柳腕内细细盖了块绢布,示意吴恙动起来。
“是。”吴恙起先还苦着脸,生怕闻折柳是回光返照,让她白欢喜一场,静候半刻,确认他脉象平稳,只是稍有不济,方心中大石落地。
“如何?”
何霁月不是个没耐性的人,领精锐埋伏荒地,她能等上十日九夜。
但此刻,她却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心好似被蚁虫啮咬,要活活扯出个洞。
“转危为安了,但这回是他命大,他从今往后,再不可碰酒,否则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吴恙刚把手抽开,何霁月便一下掀去盖在闻折柳手腕上的绢布。
亲自探过一回,她微蹙的眉这才舒展开。
“他好了,为何不醒?”
吴恙正给闻折柳退针,话语吞吐。
“这……闻折柳他体弱,又经了一番折腾”
“郡主恕罪,下官也不知,”吴恙心有余悸,“他这会儿虽暂时脱了险,但何时醒,有无症状残留,都不好说……保不齐他人傻了,或记不得人了,也正常。”
他,会傻?还会失忆?
才扬起的嘴角下落,何霁月恢复平日喜怒不辨的神色。
“你且去歇息,昨夜,麻烦你了。”
“郡主,到时辰了。”
吴恙才走,陈瑾便轻声在外头说起话,她叩两下门,欲言又止:“再不前往大营点兵,恐怕要误了时辰。”
“好,我就来。”
何霁月缓慢起身,换上榻旁挂着的甲胄。
她凝望着昏迷不醒的闻折柳,咽了下唾沫,将满天飞的杂乱思绪娴熟吞入肚腹。
京城乃是非之地,比动荡的东南,好不了多少。
留他在京中,她不放心。
只是此番路途遥远,他大病初愈,尚未清醒,便得陪着她赶路,也真是难为他了。
何霁月弯腰,正要伸手抱起闻折柳,忽听他轻哼一声。
睫羽微颤,闻折柳悠悠睁眼。
却只见一片白。
茫如大洋,不着边际。
怪哉,景何在?物何在?
起先只当自己睡迷糊,闻折柳迅速眨几回眼,仍不见效,心中猛地发慌。
恰在此时,温热气息全方位袭来,带着明晃晃的侵略意味。
“归云,你醒了,可有哪儿不……”
“走开!”
眼前一片白,闻折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安全与否,精神高度紧张,一下没听出何霁月熬过一宿后,比平日沙哑几分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