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配殿稍候,宁真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里的格局。她原先以为绮华宫已经够大了,但是这座紫宸殿前后加起来比御花园还大。
忽地一声,主殿的门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郎君,没有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月牙白暗纹的锦袍。
宁真转头问随侍一旁的宫女,“那是谁呀?”
“回娘娘的话,是殿前都指挥使王樟。”
宁真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她哪里知道这是新任禁军统帅,只记得她曾见过他。
被关在牢里的时候,这位殿帅来过,看其他狱卒都很敬畏他的样子,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大官。
不过没有想像中的颐指气使,殿帅当时还很好脾气地过问了几句他们这些贺氏皇嗣的吃睡问题,吩咐狱卒不要苛待了他们。
因此宁真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正在这时,王樟察觉到了灼人的视线,侧过头往这边看。
宁真学着宫女们先前给她行礼的样子,微微福了福身子。王樟则是遥遥地拱了手。
萧景润立在窗内,将这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
天边酡红如醉,柔和的余晖洒下来,倒是衬得他们仿佛入了画,成了一对欲语还休的才子佳人。
萧景润冷哼了一声,朝孙玄良道:“让她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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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没有滚,好端端走了进来,屈身道:“见过陛下。”
萧景润也不理会她到底是不是故意把“臣妾”二字省略,只是搁下狼毫,朝她招手,“来,给你爹选选谥号。”
杀人诛心,他在她父亲驾崩的地方,让她选谥号。
她走近桌案,原本是想站在一边看的,却被他扯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洒金笺上列了一连串的谥号,都是下谥。荒、荡、厉、介、悖……
见她不说话,他轻笑着问:“怎么?选不出来?”
萧景润拉着宁真的手,一一抚过每个字,“昏乱纪度曰荒,好内远礼曰荡,杀戮无辜曰厉。你说说你爹有哪一条不符合吗?”
挨得太近,宁真坐立难安,用手撑着桌沿想要下去。
萧景润却箍着她的腰肢不让她动,“小捻儿,你以为你爹是个好人吗?前两日除夕夜,咱们宫里是普普通通的张灯结彩了,但你知道以往你爹是怎么过的吗?”
宁真摇头。
她远住云雾山,哪里知道宫里是怎么过节的。
萧景润继续道:“每到除夕,在干恩殿前设十几座火山堆,把沉香当柴火,几十车几十车地推上去烧了。”
宁真瞪大了眼。
“若是火光黯淡了,就用甲煎油泼上去助燃。呲啦一声,火焰就窜到几丈高,香气也传出几十里远。可惜朕当年在益河行宫的时候,你爹还没想起这个奢靡庆贺的法子,不然朕倒是也能闻上一闻了。”
萧景润顿了顿继续道:“听说在那之后公卿百姓争相模仿,一时间沉香价如千金,连牙香都卖出了天价。这一茬‘逸事’,怕是千百年后仍会有人念叨。”
宁真紧蹙着眉。
那日在绮华宫小佛堂,她发现香案下堆着些早年间用剩下的迦楠香屑、檀香屑,想着不要浪费了就收集起来。只是香屑收纳不当,受了潮,点起来的味道总是差了些。
那会儿萧景润突然进门,她被吓了一跳,想着这宫里怎么说也是他的地盘了,她自说自话占了那小佛堂,用了那香屑,不知道萧景润会不会有所微词。是以她当时一副做贼被抓赃的样子。
谁能想到她舍不得浪费的香屑,比起她爹的豪奢来,就像个笑话。
静默得久了,萧景润便盯着她瞧,回想起前段时间见到她的样子,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现在收拾收拾竟然格外好看。
宁真进屋时,宫女帮她褪了披在外头的斗篷,是以她现在只穿着一件藕荷色团花襦袄并一条揉蓝色六幅长裙。
绮华宫的宫女挑选衣物的时候也有考量,虽然大过节的又是来面圣的,合该穿得鲜亮点,然而她在半个月前没了父亲,穿红着绿的也不合适。
衣衫单薄,衬出了她的玲珑身段,萧景润怎么说也是年轻气盛的,抱得久了难免生出些不该有的绮念。
轻咳了一声,他把她放下。
还是立在地上踏实,宁真回过神来了,指着那一堆恶谥说:“陛下决定吧,我好些字都不认识,选不出来。”
萧景润一愣,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她不认字,还是该感叹她对他的险恶用心熟视无睹。
其实礼官早就议过了,呈上来的谥号萧景润看过,随手挑了个愍字。刚才写那么些个恶谥给宁真看,只是想气气她。谁知道她完全不吃这一套。
也是,贺茂闻对于宁真来说是血缘上的父亲,只见过一面,相熟都谈不上,哪来的亲厚呢。更何况,贺茂闻对内辜负发妻,对外也不是一任合格的君主,宁真对这位父亲无感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