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润挑眉。
最近无论是内侍还是朝臣,甚至王樟和他说话时都“您”、“您”的,听得他浑身不舒服,没想到这偏远角落里的宁大姑娘对他的口味,很不客气地和他“你来你去”。
“藏什么了?”
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雀跃。
见她不说话,萧景润便迈步走过去。
他一步步靠近,宁真退无可退,整个身子抵在香案上,发出一声清响。
萧景润个高,略过她头顶往下看,只看到一地香屑,有燃过的也有没燃过的,杂乱地堆在一起。
离得太近,宁真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一股独属于他的气味扑面而来,把她的两颊都染红了。
她用手抵着他,干涩地开口,“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听了这话,萧景润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趋近于零。
他怔了一瞬,随即顽劣地凑近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小尼姑也会害羞?看来六根不净呐。”
宁真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在这个冬日里竟显得那样滚烫。她又后退了一步,慌乱间把案上摆着的蜡烛撞倒在地。
蜡烛碰到香屑,燃了个痛快。
霎时间,满室佛香。
这种味道萧景润觉得有点熟悉。
他的思绪飞到了塞外,飞到了戈壁大漠。
恍惚间想起,在甘望山南麓有一片几百年前开凿的石窟。每座石窟里都有成片成片的壁画与数不清的佛像,大的有四五丈高,小的甚至还没他手掌宽。
有一座佛龛位于半山腰,受到的风雨侵蚀要小些。据说是金箔贴面、琉璃作眼的,可惜他无缘得见,只是行军时路过山脚远远地望了一眼。
那也不对,石窟附近的寺院都荒废了,没有人燃香供奉。
那熟悉的佛香来自何处呢?
他闭着眼再回想,忽然被宁真推了一把。
他不悦地掀起眼帘,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忽然,宁真右眼下那颗极淡的泪痣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尼姑,你说你在哪座山修行来着?”
“云雾山啊。”
是了。
萧景润单手捧起她的脸,另一只手拿过蜡烛来照亮视线。
宁真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偏过头去。
萧景润却是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泪痣,缓缓道:“小捻儿,我还活着。”
他的声音轻得如耳语一般,却是重重地击在她的心房。
第6章
在云雾山的时候,宁真不怎么下山是有原因的。一是师父不允许,二是师姐们老说山下坏人很多,小捻儿容易被拐走。
宁真自小多病,病得次数多了,连时常到庵里看诊的大夫都认识她了。后来有人建议给她起个贱名好养活,因此就有了“小捻儿”这个名字。
神奇的是,从此之后宁真的身体好起来了,能吃能睡的和一般孩子别无二致。
至于萧景润如何知道这个小名,还得追溯到永嘉三年的夏秋之交。
刚满十岁的宁真一个人搬到了后山的小竹屋。因为早课很早,晚课很晚,她就更加起早贪黑。加上她年纪小,心性未定,时常被路上的小花小草吸引了,停在路边玩上一会儿才会继续上路,为此没少迟到。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结束了晚课,宁真提着灯笼往竹屋走。
结果刚打开门,她就被一个东西绊倒了跌在地上。灯笼险些烧起来,她吓得不知所措。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扶起了灯笼,随即对宁真说:“别叫。”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淡得都快没气儿了,还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
宁真吓得抱住门扉,颤声问他:“是活人吗?”
那个小郎君没有回话,一脸痛苦地捂着身侧,蜷缩成一团。
宁真这才注意到他受伤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只是他的衣服颜色太深,被血洇湿了也看不出来。
宁真原本想扶起他,奈何力气不够,如果把他生拉硬拽往屋里拖的话,真怕加剧他的伤势。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叫师父来。”她抛下这句话就往外走,结果被他拉住了脚踝,一个踉跄又绊倒在地上。
“别去,别让人知道。”他气若游丝地开口,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恳求与希冀。
宁真为难地看着他。
藉着月光,她将他额头上的汗珠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看得到他痛苦的神色。学着大人模样轻叹一口气,宁真在院子里翻找了一通,找到了一卷立在墙角的破草席。
她把草席摊开,又跑到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看这架势少年差点以为她要就地收殓他。
结果她有条不紊地把被子铺到草席上,再一个用力把他推到了被子上。少年又以为他要就此幕天席地地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