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师父嘱咐她专心学习佛法,又修剑道,锤炼心性。
这么多年来,裴欲雪以为自己已然通晓了人性、明白了这世上的人情是非,可师父在临终前,却吩咐她烧掉了所有经书、不准再修习佛法。
他还落泪感叹,道当初不应该将她一直养在雪山上,才叫她落得如今这般“不通晓人之七情六欲”的模样,还说,是他害了她。
裴欲雪不知道师父为何要那样说,她觉得自己活的很自洽、很舒适自然。
她照着佛经所讲、照着师傅的教导,做着那些世人眼中应该做的事,除了有时候,她年幼时那套逻想法会跳出来干扰一下她的决策,其余大部分时候,裴欲雪都认为自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所以,即使知道有人偷偷骂她冷心冷情,裴欲雪也从来都不在意,然而此时,面对着虞惊霜说她是“伪君子”……这个时候,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了。
她应该如同之前一样,不屑于作过多解释,转身径直离开就好!可是耳中一句句“虚伪”之词,却死死牵绊住了裴欲雪的脚步,令她面颊微热、羞于动作。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惚间察觉到,当初师傅临终前,说的那句“不通晓人之七情六欲”究竟是一句怎样苦厄的判词!
万千心绪涌上胸口,恍惚间,她察觉眼前渐渐模糊,泪珠要比诧异先一步掉落在掌心。
她说不上自己究竟为何而流泪,只觉得心里又是羞耻、又是愧疚,又是恼恨、又是苦闷,种种难言的情绪波动混杂成一团乱麻,只搅得她心中火辣辣的疼,连剑都捏不稳了。
确实,就如同虞惊霜所言,自己轻飘飘一句不知情,难道就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卸掉吗?这样的她,与明胥又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蠢笨、一眼……堪称虚伪自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到如今,她有什么脸面怨虞惊霜责怪她?
裴欲雪转过脸去,不肯再说话,虞惊霜却将身一转,非到她面前来,将她肩膀抓住,硬是要让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尽数暴露在日光下。
“你干什么?!”裴欲雪又羞又恼,浑然不见往日冷静出尘的样子。
虞惊霜将她的肩膀扭过来,看到她眼眶都红了,愣怔了一下。
“……唉。”
默了一瞬,虞惊霜叹了口气。她伸手给裴欲雪抹了抹眼泪,放开了她,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望着茫茫荒原,虞惊霜烦躁地开口: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以为交到了心有灵犀的挚友,没想到却是从前间接害我的罪魁祸首。认出彼此身份后,你不说愧疚,竟然就想以一句“毫不知情”推卸责任了事。”
她冷哼一声:“我都没哭,我更没怪你,就说了句虚伪,你倒受不了了?”
虞惊霜心中默默想:因为你,我受过的苦可比你多了去,难不成也要跟着你一起泪流成河?
裴欲雪盯着她,一言不发。
虞惊霜看她那副犟种模样,不欲与她再磨蹭下去了,叹了口气道:“刚才说你什么虚伪……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这次过来也不是和你们二人算账、掰扯那点儿无聊俗套的往事。”
“我想找明胥回去,是因为他几个大侄子争夺皇位闹起来了,他明家的天下现在是一团糟,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以为我愿意跑死两匹马、到这千里之外的南地吗?”
她咬牙切齿:“老皇帝精明了一辈子,晚年突然昏庸,废太子、又重立,跟闹着玩儿似的,催生了一众皇子的野心。
先皇后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她临死前把小太子托付给我,我既然应下了他一声“姐姐”,就得担起这个责来……也是好为我日后留一条小命回上燕。”
“小太子孤家寡人、我身份尴尬,为今之计,只有请明胥同行——多一个王爷站在我们这边,就能多一份胜算。
我不求他念在我们当初的情谊,只愿他看在皇后娘娘过去待他也不薄,小太子又可怜……只需要他回京表态,至少保下那孩子一条性命。”
“至于旁的……我绝不多求。裴欲雪,你念在这几日我们也算同甘共苦、互谈过心意,我保证,此番风波一过去,无论京畿情势何样,我一定将他给你还回来。”
虞惊霜转过身,认真诚恳地对裴欲雪说道,t她还比起三根手指、对天起誓,做出一副绝没有对私心的模样。
裴欲雪看着她,脑海中一片纷杂,忍不住问道:“京畿风波何时能停?半年?一年?五年……或是十年?
夺嫡本就凶险,若一直不顺,你们岂不是要在京畿一直待下去,同甘共苦、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