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前阵子泄开的,距离现在也有一年的光景了。
那时候刚刚下放的宋袖新官上任,对一切都很陌生。
云车吭哧吭哧把他和这些庞然大物一同运来的时候,一组士兵搬运过程中,怕仓库太黑点了灯,这下不小心燃了引线,顿时整座仓库被掀飞。人们只能听到一声震得耳朵出血的爆炸声,随后刺目的火光吞噬了原野。
烈火就像是要榨干土地的鲜血,焚尽土地的根脉,无数声钟鸣后,直至烧无可烧,才悻悻然熄灭。
并非是东君轻蔑的一瞥,终有一日,人类已然比肩神明。
也是那日,黑灰漫天,宋袖的文人衣带在烈烈长风中断裂。
他信手一捉,握住了半片残帛,举目环绕,觉得自己握住了世界的咽喉。
肚子越发饿,两个士兵一边揉腹一边斜科打诨,打眼一瞧,是一男一女踽踽朝这边走来,看清来人后,他们忙一个激灵站直。
宋袖素来是个冷脸怪,唱红脸的一般是兰和豫,兰和豫不在,这个重任就落在闻霄身上。
闻霄笑得眯眯眼,“辛苦二位小将士了。”
高瘦的那位在军营待久了,没怎么见过姑娘,更没见过一身书卷气、说话眉眼带笑的姑娘,顿时整个人一扫疲倦,站得挺直,“大人,不辛苦,我俩只是看个门,辛苦的是远处那些巡逻的弟兄们和暗哨!”
然另一位士兵则一眼看出来闻霄是玉津人,再瞧她言行举止,揣摩出她是传说中那位仕途大起大落的右御史。
“啊不不不,大人您别听他胡说。我们看守自然殚精竭虑,不敢懈怠。”
“好好好,你也辛苦。”
闻霄对宋袖揶揄道:“你属下是想邀功呢?”
宋袖拢衣,“无非是偷懒怕被责难。”
说着,他走到仓库正前面。
门锁是一只黄铜犼,深情狰狞,生人勿进。
宋袖拂过铜犼的头颅,面若寒冰,声音也凉凉的,“飞云矢是国之重器,你们作为看守,不打起一万分精神,还在这里谄媚邀功。倘若羌人燃了这里,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那两个士兵顿时吓得战战兢兢,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属下知罪。”
“绕着校场跑二十圈再去吃饭。”
士兵收到宋袖的眼色,眼疾手快,十分麻利地摸出钥匙开了门,拉着高瘦士兵退了下去。
闻霄有些惊讶,“他们就这样走了?”
“嗯。”宋袖抿唇,似乎有些为自己方才呵斥士兵的模样感到羞耻。
闻霄却不以为意,轻快地甩着胳膊,“所以……飞云矢就在里面吗?”
“嗯。”
宋袖眉头越皱越紧,“你不要听着这东西的名字好听,实际上危险极了。”
闻霄立即将胳膊收到身后,“知道了。”
她撩开衣衫前摆,随宋袖往前迈进一步,算是正式走进仓库的大门。
“好黑啊。”
仓库里十分干燥,也十分阴冷,闻霄不舒服地捋着胳膊,小声嘟囔着。
黑暗中宋袖的嗓音格外清亮,“飞云矢虽并没填装云石,但还是要小心谨慎,禁止火烛,以防出现事故。闻霄就忍一下,摸黑过去吧。”
“没关系的。只是飞云矢不在仓库吗?”
“你伸手。”
闻霄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试探朝前一步。
顿时,刺骨的寒凉顺着指尖攀下去,就像是摸到一块寒山上的冷石头。
顺着那片僵冷一路摸下去,越发锐利,几乎要刺破手指。
闻霄道:“也不过是只大弩,为何遮遮掩掩,连我都从未听过。”
宋袖轻叹一声,“这并非寻常的大弩。它是吃云石的,你知道飞云弩要吃多少云石吗?”
“多少?”
“一旦正式发动,吃下整个大汶仓也是有的。”
闻霄惊得朝后跌了几步。
若是飞云矢真的轰出去,岂不是要将整个牧州荡平。
昏暗的仓库里只有几丝日光,从门缝处溜进来,日光也勾勒出宋袖哀戚的身形。
闻霄见过宋袖一举高中,少年天才,此时此刻才知道,所谓的天才之名有时候是背负在身上的重担,把少年人挺拔的脊梁都压垮。
他一声令下,便可满城俱焚。
宋袖声音发颤,充满自责道:“是我年少不懂事,总想着拿云石搞些花样,便把前人废弃的巨弩找出来改造。我从未想过真的用它作战,也不能用它作战。闻霄,你知道云石是什么吗?”
闻霄道:“神明的骨血残骸。”
“东君在上,旧日神明的骨血残骸,便是恶诅!”
浅金色的阳光流淌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宋袖咬牙切齿,神情激愤,“所以闻霄,无论君侯怎么说,你一定要帮我。这东西绝对不能用在大堰与羌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