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玉津门前,长风萧瑟,一片黄土中立着个分外扎眼的女人。
之所以说她扎眼,是因为她戴了满头花冠,绯红的花从脑前簪到脑后,花枝招展又有些滑稽。
祝煜这样的外地人觉得滑稽,玉津人却是见惯了。这套绯红花冠装束,是官员的官服。
官职越高,头上的花越多,眼前人簪了满头,地位也可想而知。
小王一见那人,直接乐开了花,绷直身子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叫道:“兰大人!兰大人!”
“唉你……”祝煜还未来得及拦小王,小王已经拔腿跑向兰和豫。
兰和豫年纪虽比小王小,还是哄小孩似的拍拍他肩膀,“接到京畿来的大人了?”
“接到了,带大人去圜狱提犯人,一路上顺利极了。”
兰和豫瞟了眼祝煜那吃灰似的神情,对这句顺利浅浅的表示质疑。
祈华堂掌卜的官,若是京畿来人,都要与这位兰大人打交道。她又是个心有七窍、八面玲珑的人,长得也美丽,祝煜来大堰国办事,一来二去与兰和豫也算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礼貌就没那么重要了。
祝煜没好气道:“兰大人是有什么要事吗?”
兰和豫歪歪头,头上的花冠摇摇欲坠,“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你盯梢似的蹲在这。”
“我来送朋友。”她没再理祝煜,径直走向闻霄,“还好吗?”
闻霄比她矮上半头,颔首道:“你不该来的,若是钟君瞧见了……”
“你别管那些,我都会周旋好。小霄,你要记得,去了寒天枯之后……”
兰和豫说了一半突然声音卡在喉咙前,眼眶跟着红了。她一把抓住闻霄那都是血痕的手,断断续续说:“若是遇到水你就拼命的游,若是遇到陡坡你就拼命稳住身子过去,你一定得活下来,活下来才有机会,明白吗?”
闻霄安静地点点头,嘴角还挂着涂清端抹上的血,她虽没有皱眉,愁苦也已经溢出。
现在的闻霄又和圜狱之中的闻霄判若两人。现在她是温顺的,弱小的,需要兰和豫庇护的。而圜狱之中的她,像块嵌在牢里的倔石头。
兰和豫继续道:“寒天枯那地方,没有东君庇佑,是个十分寒冷的地方,咱们这些人没受过冻,若是有难,你就跟你身边这位京畿来的祝煜小将军说。”
祝煜没好气道:“我说要帮你了吗?”
“少跟我扯皮,天裁结果我管不了,人要是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背着东君玄鸟像闹到京畿去,说你徇私枉法、公报私仇,今年就让你卸官蹲大牢,以后你祝家子孙十八代都做不了官。”
“你这缺德玩意你……”
祝煜吃瘪,抱起胳膊只能翻白眼。
美艳皮囊,蛇蝎心肠,白瞎一张好脸。
兰和豫怼完,还想再叮嘱闻霄些什么,却被祝煜一打岔,后面絮絮叨叨的话都忘了。她手摸过闻霄的肩头,看看她沾着脏污的脸,又看看祝煜。
“我和宋袖等你回来。”
恰巧吹来一阵风,冻得人战栗。说来也怪,玉津是东君庇佑的地方,永远都是温暖的,不会有这般冷的风。
冷风就像是从遥远的寒天枯吹来的,而闻霄紧锁的唇终于撬开,“好,等我回来。”
第3章 寒山一暮 (三)
遥远的风送来一声杳杳钟鸣,让人不自觉向东方看去。
这钟是用来计时的,人们对于时间总是模棱两可,全凭敲这个钟来确认。在永恒的白昼里,主钟鸣过,玉津城邑四面八方所有的青铜钟跟着响,再由玉津传至全国的土地,提醒人们,又是新的时辰。
龃龉的是闻霄在圜狱,实在是听不到钟,如今四面八方同时轰鸣,震得她整个人都在战栗。
闻霄能感觉到兰和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兰和豫道:“小霄,该走了……”
闻霄本想做些什么,手脚被缚,最起码把头放在人家肩膀上以表感激和不舍。要知道大堰是个热情的国度,如果她就此挥挥袖离去实在是薄情寡义,但想到这是生离死别,闻霄心里又疼,心里是不愿意告别的。
她总是不擅长告别的。
心中天人交战,闻霄终于做好内心铺垫,长舒一口气转身,恰在此时,她瞥见了玉津的城墙。墙头站了个老者,衣着华贵,头发斑白却精神抖擞,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那一刻闻霄整个人就像是铸铜司里被反复敲砸的铜片,从舌尖凉到肚肠了。
闻霄缓了下情绪,对着兰和豫苦笑道:“那我走了啊。”
兰和豫察觉她的异常,跟着回望了眼城墙上的人,转而脸上变成无奈,“走吧,不要过多道别,我们还会再见的。再见了晚上伴着社火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