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吗?守护着万家灯火,当然喜悦。
伤感吗?这偌大的世间,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当然伤感。
鬼使神差地,闻霄回到院子,一路去了陵园。
陵园于京畿城郊,百废待兴之际,闻霄不愿把钱花在面子工程上。以后手头宽裕了,慢慢修补便是。难以想象,小小一座陵园,到底承载了多少英魂。
英魂冢,离人泪,门口还有小贩在摆摊。
闻霄走过去,看着推车上竟是些泥人,便笑道:“您捏得这是……”
小贩是个老头,因来缅怀英烈的人多,本是生意极好。奈何近几日陵园闭门修缮,他又生意冷下来,窝在竹椅上昏昏欲睡。闻霄一来,他两眼皮艰难地扯开,还没醒盹半天咕囔不清。
“这是早早逝去的先不照川君侯,这是会风西洲君侯,这是他座下三员猛将。”小贩道:“女儿,喜欢哪个?一个二十珠,两个算您三十珠。”
听他这口音,这话术,还有这刺耳的“女儿”,闻霄顿感熟悉,后撤两步怀疑道:“您……不会是……牧州人吧?”
小贩道:“女儿怎么知道,难道是老乡?既然是老乡,您买了三个,我再赠送您一个小礼品!”
他身上斜挎了个破口袋,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才摸出了本还没有巴掌大的小书。
《天下有炉 》。
“当今大王重生秘籍,只要女儿你参悟透彻,危难时刻捞你一命,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小贩拿着书就往闻霄手里塞,闻霄手哆嗦两下连连后退,一些不祥的记忆也漫上心头。
闻霄苦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说完她转身,仓促地往陵园走去。
彼时的物价和当年的物价不是一个物价,她初入寒山时的天价二十珠,如今也不过只能买个小泥人。
彼时的小贩也不是当年的小贩,口音相似,和她同小贩拌嘴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一个个变成人们耳口相传故事中的人,或大义凛然、宁死不屈,或力挽狂澜、功勋传世,只能鲜活地活在闻霄的心里。
陵园前是一座忠烈塔,密密麻麻写满了烈士的名字,人类逐日的身姿刻在塔身,栩栩如生。塔后墓碑林立,在阴骘的天色下,压得闻霄喘不开气。
闻霄走在碑林中,仿佛走在熙熙攘攘的故人里。
映入眼帘的是不照川君侯的墓,再往后是一位位死去的君侯、将军、有英勇事迹记载的壮士……还有缘中仙人,兰家的子弟,牧州死去的百姓碑,闻缜,涂清端,闻霁,闻雾。
还有祝煜。
祝煜是为苍生而死,却是一座无名之墓。
缘中仙人说要把他还给自己,她便相信祝煜一定会回来。
闻霄腿一软,跪在父母的碑前,手扶着碑失声痛哭起来。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能哭的机会了。
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眼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还未来得及杜撰完自己的故事,就这么死去。
神明的诅咒只是威慑,真正自相残杀的不过是人类自己。
成王败寇,又有几人能青史留名?
所以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难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大家就要前仆后继去死吗?
即便闻霄深谙其中道理,战争是为了更长远的太平,可闻霄还是不甘心。没有人的死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一个马前卒,也不应该。
这场战争的结果,她是赢家。可是君临天下又能如何呢,这高位之上,只剩下她自己。
她要守护万家灯火,可万家灯火中,没与一盏灯为她而等。
那一日,人们口中雄才大略的君侯,在陵园站至深夜。
小贩在远处遥望着她,手里的泥人也沉重了许多,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商品供人把玩了。
直到闻霄从陵园走了出来,长发飘飘,面色苍白,可她那双眼睛却仍然蕴藏着对未来的希望。
“还没收摊呢。”闻霄笑着问候了两句。
小贩道:“在等您,给您留了一盏灯。”
说着,取下了推车上的灯给了她。
闻霄愣了愣,和缓地接过灯,“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但我想女儿您一定是记得他们的人。这些日子走马观花的人许多,日后这里怕是一个名胜古迹了,但我相信您会一直记得他们。”
闻霄没有说话,抿唇点了点头,接过灯准备离去。
月色如水,夜幕深沉。
那盏昏灯勉强照清她孑然独行的前路,她带着孤寂,继续□□下去。
走了二十步远,身后传来小贩的声音。
“女儿!”
闻霄侧首,面色有些疑惑。
小贩焦急又郑重道:“这是伟大的胜利,是会被人们永远铭记的胜利!从此以后,我们是自由的,我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