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瓷杯是宋袖给她的,瓷色若雪,握在手中生温,杯底一朵小小的栾花绘样,非常好看。
可她想到晚些时候缘中仙人要来,仙人偏爱这茶杯,于是给苍凛换成了只冰裂纹茶碗。
苍凛没接闻霄的茶,抓起茶壶猛灌几口,一壶好茶就算是这夜糟蹋了。
他喝完才把气息捋顺,道:“哎呀,累死我了。我先说明,干完这一票了,我得回我们北崇,在你这把人当牲口用。”
“君侯辛苦,多喝点。”闻霄忙又煮上水。
苍凛上下打量闻霄一圈,道:“我是不能留在京畿的。”
“我知道,北崇的狼主自然要回到自己的故土。”
“你不留我?”
闻霄歪了歪头,“我留你作甚?北崇若以为我以你为质,我得不偿失啊!”
苍凛被她这副无辜的模样气笑了,道:“没良心的玩意。一开始我可没想和你结盟。”
“君侯不拘小节,我只有佩服的份。”
他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想来自己嘱咐他做的事已成。苍凛不是拎不清轻重之人,闻霄也不着急催。
果然,苍凛贫了几句嘴后,道:“那帮乌珠人,我盯了他们那么久,果然有动静。”
“他们盯上的哪儿?”
“飞云矢。”
闻霄目光一凛,眸底生寒。
她猜到这帮人贼心不死,却没想到疯狂到这种程度。
京畿军械库暂存飞云矢百余,若是引爆,怕是整个京畿都难找到活口。他们分明是见夺权无望,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闻霄阵阵后怕,倘若她没盯住这些人,又当如何?
她捏着茶夹的手悬在半空,眼前已经是一片滔天火海,久久不能抽神。
“乌珠人在哪?”
苍凛玩味地笑了,发梢的小辫子晃了晃去,“这便是有趣之处。我带人围了军械库,却见那为首的乌珠人站在那,面色惨白,呈上一封降书以及一份乌珠人的名单,上面记录了所有流落在世上的乌珠人。如今举事之人被收押入狱了。我们按照名单,将京畿的乌珠人被控制起来,清点了人数,不会再生乱子。”
这是闻霄始料未及的。
若是决心炸了军械库,岂会临阵反悔?
她甚至做好了今晚杀鸡儆猴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些人自己先退了,倒是让闻霄进退为难,有些尴尬。
苍凛递上降书,闻霄接过后,展开详细看了看。
此人是谷宥心腹,理应如谷宥一般狠戾,不然不会得谷宥赏识。可他暂避锋芒多年,一朝自投罗网,降书并未说明原因,只说他们愿归故里,祖祖辈辈只愿守着乌珠土地,决不掀起兵戈。
降书中留有一句话,引得闻霄注意。
那乌珠人说:“我知命运不可违背。”
命运……
寒风敲打着窗子,院门前两盏小灯摇曳,似是等着远去之人回家。
苍凛起身,道:“不一会要放焰火了,既然你这没事,我也不多留。”
闻霄出门送他,方走到檐下,脸上落了一滴冰凉。她抬手,接到了一片细碎的雪花。
“下雪了。”苍凛仰头,双眉皱了皱,“雪不大,还能看到焰火。大王想同我一起去吗?”
闻霄顺手取出一把素伞,无声地撑开。
“我还有约,多谢苍侯邀请。”
细小的雪点纷纷落下,并不是什么暴雪。院中尽是些遇冬枯槁的树木,枝影横斜,寂寥悲怆。
苍凛接过伞,留给闻霄一个洒脱的背影,摇了摇手指远去了。
不知为何,闻霄总觉得,这雪里含着悲伤,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心里,
雪落无声,不染纤尘。
闻霄找出乳白色的茶杯,重新烹了茶,在床边静等。
那抹清冷的身影如约而至,满头白发,一身雪白的素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走起路来的确是人们所幻想的谪仙模样。
他苍白如雪,单薄似纸,整个人淡淡的。
他是旧时代遗留在人间的幽魂。
曾经他即便不是万人之上,想来也是备受尊崇之神吧?生来没有情不是他的错,从高处坠落也不是他的错。
闻霄看他一步步飘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对他太苛刻了。
缘中仙人走进屋,冷风跟着他吹进来,他只需要一抬手,便停住了风。
他侧首,先是深深望了闻霄一眼,这一眼便是说不清的怨怼与缱绻。随后,他才坐下,望着眼前干净的茶,嘴角噙起抹笑意。
闻霄的心怦怦直跳,给他倒好茶。
二人对坐无言,雪落也有了声音。
闻霄打破了寂静,道:“你去哪了?”
“忙了些事情。”仙人品完茶,下意识叹了口气,伸出手,接了片窗外的雪。“小霄,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