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的目光那么熟悉,那么凄苦。他在为何而痛,为何而悲?
宋袖突然开口,“你怎么办?谷宥发现必然饶不了你。”
叶琳抿了抿唇,“无妨。我为她效忠多年,谷大人这个人看似苛刻,实则对我们都有温情的时候。”
兰和豫道:“你确定?你这是背叛了她。”
“我确定。”叶琳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谷宥喜怒无常,她无法轻易判断的。
但她实在是忍不住,她想帮宋袖一把,也帮闻霄一把。她想看这群鲜衣怒马的好朋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也算是全了自己的遗憾。
若有来世,她一定也可以正值青春年少,懵懂晚熟,遇见一个宋袖这般高风亮节的男子,有一场怦然心动的邂逅。然后她会在朋友家人身边诉说着少女的心思。
雨势渐歇,沉闷已久的宋袖终于开口,“和我们一起走吧。”
叶琳猛地瞪大了眼,惊讶于宋袖会这样邀请自己。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宋袖是有几分厌恶自己的。毕竟她是谷宥的人。曾经大家结为联军,还能算一路的人。如今谷宥暴虐,她是实实在在的助纣为虐之人了。
“和我们一起走吧。”宋袖又重复了一次,目光停在叶琳还在滴水的斗笠上。
那美好的光景触手可及,浓浓的不配得感却把叶琳包围。儿时被父亲抛弃的创伤反复提醒她,她是不会被选择的。
叶琳侧首,整个人像是片雨后的竹叶,“代王于我有恩,我走不了。”
“你是愿意走的,对吗?”
“我……”内心天人交战,叶琳最终决定说出实话。“我愿意。”
宋袖那张冰山一般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欢喜之色。他甚至觉得,前尘旧事他自己记得便好,叶琳不需要记起,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续上这段缘分。
可叶琳转而道:“可人活一世,不能只凭自己喜好。就好像兰大人不能放弃闻侯向代王掀桌,你也不能放弃闻侯不接受营造。”
“那我们立过的盟誓呢?”
什么盟誓?
叶琳脑中炸开,一些回忆马上就要冲破桎梏。可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她的目光下落,落在了宋袖的衣衫上,长袍阔袖的文人打扮,袖口绣着漂亮的流云。
叶琳也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叫钟云。
她记不起来,可她猜出来了。造化弄人,就算失去这段记忆,她还是不自觉走向了这个人。
竹林的尽头,薄雾飘渺,快马疾奔折返回京。叶琳几次回首,像透过雾气寻找那早已扬长而去的身影。
她长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得面对我自己的路。
她急匆匆赶向京畿,揣测自己未知的前程,身影像是风雨飘摇中那抹最弱小的竹叶。
……
回城的路上,已经是夕阳薄暮。马蹄无精打采踏过遍地水渍,一行人亦是心力交瘁。
临到京畿门下,阮玄情看了看那牢不可破的城门,他忍不住回望远处的原野。夕阳之下,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进城后,那样美的光彩便消失了。
京畿是灰暗的,劳苦的百姓用他们悲惨的人生编织出了黯淡的光景。
谁为王,谁主天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忽而乌珠臣子纵马而过,乞丐纷纷让步,却有一老者来不及躲闪,撞死在了马蹄下。
那乌珠人看了一眼,不懈的撇了撇嘴,道:“贱东西。”
逐日之后,原追随谷宥的乌珠遗民翻身做了人上人,他们本就都是精锐,如今仗着身份更是恃才傲物,俨然把自己当作贵族。
实际上真的是贵族,吃穿用度比君侯还要奢靡。
阮玄情道:“这是街市,亦是京畿的主干道,百姓都分散在此。代王应颁布政令,禁止城内纵马。”
宋衿淡淡道:“你以为代王有心思管这些?更何况如今征丁,这些乞丐竟还不拉去。”
“病弱如此,怎能充丁!”
銮爱天宫修建要比寻常的宫宇更劳民伤财,闻霄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却一直隐忍不发。
有一日她骑鹿经过营造之所,却见一座硕大的神像已然有了雏形。她原以为是在为阿缘塑像,满腔怒火就要为阿缘射去,可她冷静下来一瞧……这神像分明是作乌珠装扮。
尤其是那头卷曲水藻般的长发,分明就是谷宥自己。
推翻了神明后,她竟想自封为神!
一路颠簸,阮玄情那素来工整的发已然有些凌乱,掩在发丝下的惊人美貌阴晴不定。
他突然道:“宋大人读书为何,为官又为何?”
宋衿没有作答。
阮玄情朗声道:“我年少志学,虽有先祖荫蔽,却无过人才能。得兰大人赏识,入闻侯青眼,已是此生万幸。我在玉津,辞官之时反复叩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有了结论,不知宋大人可有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