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你拘束的也不过是一个化形。”李芜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若是能伤你分毫,也算我大仇得报。就算我身死,也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我,闻霄一人,换京畿倾覆,死不足惜。”
“我记得你十分惜命的。”
“哈!我若是惜命,咱们对着活个长命百岁,有什么意思?不若一起归西,到了鬼门关前,咱们好好清算这笔帐。”
闻霄说完,抓起地上一块尖石头,眼见着就要抹脖子。
祝煜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劈得闻霄手臂软绵绵垂下去。
“差点又让你作死成功了。”祝煜心里骂了一串又一串,到最后嘴上说得倒是文雅起来。“叶琳,拦住苍家那两条疯狗,别来烦我。”
叶琳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连滚带爬起身照做。
祝煜一把薅下额间的红白麻绳,麻绳脱了他的手,随风飘走了。
两指并拢定在闻霄额间的那一刻,闻霄身体不再痉挛,她目光无神,静静定在原处。
疾风骤起,风云变幻。
整个天地都被阴云笼罩,那炽热的太阳强行被遮住,地上之人也彻底从烈火炼狱中解脱。
河水卷起的浪越来越急,拍在岸边巨石上,水花时不时溅在祝煜和闻霄的身上。他们的衣襟随风飘起,人却定海神针似的,屹然不动。
祝煜屏息凝神,心里庆幸竟然有用。可渐渐的,他眼前的景色一一堕入黑暗之中,眼前只有缠绕着一团黑气的闻霄。
祝煜彻底清晰了闻霄要做什么,她竟然用凡人之躯与东君对抗,硬是拘束住李芜的魂魄。若是闻霄受损,李芜自然也大受创伤。
越是看明白这一切,祝煜越是揪心。
可渐渐的,连眼前闻霄的样貌也变了,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透过那团黑雾,祝煜看到了一张脸。他认不出这是谁,又觉得倍感熟悉。
尖锐的鸟鸣在耳边响起,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悲鸣。
祝煜突然意识到,这是东君,是他的血仇。
“缘中,你要为我们报仇!”
“缘中,杀了他!”
“你已经在人间游荡太久了,是时候回归神位了。”
祝煜惶恐地看向四周,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一一都有了魂魄,那些逝去的神明穿越千年,重新找上了他。
他们要他复仇,可他是缘中仙人,祝煜又是谁?
祝煜感到彻头彻尾的恐惧,整个人被虚无感吞噬。
他站在了仙人的视角,看到浮世之中,人的生命不过一瞬。他们用各种清规戒律、人生规划去规训自己,他们甘愿抛弃自由,循规蹈矩地考官或是营生,然后结婚、生子,不过是为了化解人生的虚无。
这一刻,祝煜意识到,生命本是无意义的。
作为神明,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他本该袖手旁观。
可他说过,他要给闻霄一个好的结局。只因那年那日,灿烂的阳光下,建明殿葱郁的树荫里,他挎着姑娘的手臂,两个人一边边兜圈子。
那时他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也没想过生命的意义。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风趣又可爱。
不知从何处传来震颤人心的一声叹,“缘中,你还有的选。她的圆满是你的悲剧,即便如此,你也要做吗?”
“要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到最圆满,要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让她鹏程万里,光芒万丈,天下之士皆为她俯首称臣;让她有日光也有月光,岁岁年年,都能有一个好梦。”
“这才是宿命啊……”
不知道他的手足同胞在悲伤什么,祝煜只觉得自己也很幸福,他的心被坚定的爱意填满,他开始彻头彻尾学会了人类所谓的爱到底是何物。
可木石生情,才是绝路的开始。
叶琳只是拦着苍家二人,这两个人也没有硬闯的意思,她便抽心思回头看了一眼。她瞳孔骤然收缩,磕磕巴巴道:“祝煜……你……”
“别过来!”祝煜声嘶力竭地说出句话,整个人声音都透着痛苦。
散发着光芒的古怪的文字,密密麻麻如同世上至恶的诅咒,爬满了祝煜的脸。祝煜像是被这些字束缚住,艰难地承受着,两手却仍定在闻霄额间,与她体内东君的神力抗衡。
苍凛想起关于祝煜的一些传言,他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这骇人的画面就在眼前,他忍不住问道:“他这是……”
叶琳双眉紧皱,忧心忡忡道:“祝将军和我们不一样。”
“他能制住神明的力量?”
“不能。”叶琳犹豫了下,改口道:“也能。”
苍楚说:“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曾因自己太弱,失去过自己的爱人。从那天之后,他日复一日的练习,日复一日的与那条红白麻绳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