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端水了。”谷宥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实则闻霄没在瞧他,瞧的是他旁边那个英俊的小郎君。
“阮……”
阮什么来着,闻霄实在是想不起来他的全名。
“玄情,大人,我是阮玄情。”阮玄情抬起头,手上的动作没听,药杵声沉闷又规律。
闻霄内敛地笑了笑,才想起玉津还有这号人物。
阮玄情是个规矩知礼的人,只是拖着一身抹布似的衣服,他的礼节反倒滑稽。
“大人,也没有这位大夫说的那么夸张,这些日子,玉津官员散了又聚,多亏了兰大人在其中周旋。兰大人身体尚未康复,依旧能文善武,实在是可敬。”
闻霄暗中抹汗:你小子除了兰大人,倒是说点旁的哇。
他们简单盘问了伤员情况,再次心里一沉。情况比预计坏得多,因为京畿人投掷的火油,临着玉津门的居民区全烧成了废墟。他们像是一群悍匪,没有任何的去向,乘船而来,跑到哪里,便沙到哪里。
阮玄情欲言又止,“大人,其实……”
“阮卿但说无妨。”
“这些京畿人,不是寻常的军队,而是京畿权贵自发组织的。其中以李氏、王氏、司马氏以及糜氏占主导,他们与倒了的祝氏不同,领了大王的拥兵令,家族里有一支精兵。趁着这时候,袭击各国,既是京畿战场的后方,也能烧杀掳掠为自己敛财。”
谷宥早已知晓这个情况,道:“这些权贵,最怕我们这些人掀了他们的高台,拥兵令不轻易出,说明京畿彻底坐不住了。这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
闻霄看了看周围流离失所的百姓,再看谷宥满腔所谓的宏图伟业,有些匪夷所思。
谷宥见闻霄垂着眼,并没发表自己的见解,便抚着她的肩膀道:“闻侯,打仗可不是儿戏,既然我们出兵,就是要必胜。到底要不要打乱这天下大局,你想清楚了吗?”
闻霄一把推开她的手,“我想要的只是公平。”
“世间何来绝对的公平?”
说的倒是这个理,这世道,去哪里求公平呢?
恰好玉津军出征,一排排雄师穿过街道,马蹄声震得人心发麻。军队经过阚氏药局的时候,领兵的祝煜顿了顿,朝闻霄投来淡淡的目光。
闻霄本就满脑子混乱,见到祝煜,心思更乱。
她该如何面对祝煜呢?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与闻清。
可她能分清祝煜与阿缘,这千年的纠葛与恨意,都是真的。
阮玄情说:“大人,兴许百姓们比您想得要坚强。”
他抬手一指,荒芜的废城之中,勤劳的人们拖家带口,在废墟之上忙着重建自己的家园。一时邻里之间的恩怨都搁置下,他们拧成一股绳,把打成碎片的玉津一点一点拼凑回去。
“您知道吗,京畿悍匪的屠刀之下,从未有一人低头降服。”
闻霄打了个冷战。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纯粹的保护者,却没想到百姓也可以站起来保护家园,保护他们的自由,甚至……保护她。
闻霄没有再纠结于所谓的公平,她或许不擅长领兵打仗,可她善于论政,她开始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开了。
太阳阴郁得厉害,空气并不清新,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闻霄骑着白鹿出了玉津门,一路来到郊外一棵大栾树下。
明日,谷宥将会依靠栾树与乌珠先民的力量,把这段千年的记忆。届时,京畿人伪善的面目会被撕破,一切都会改变。
作下这个决定时,祝煜曾问闻霄,“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你真的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形势所逼。”
“有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你是被形势所逼,大可不必如此。我一定让你不受任何人胁迫。”
闻霄笑了笑,觉得心里十分温暖,“我本以为,我与京畿斡旋,可以把伤亡降到最小。可我错了,我之前的种种太幼稚了,完全被李芜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现在只想反抗,我想人类能堂堂正正活下去,哪怕我们拼尽一切……”
她说着,身体突然颤抖起来,缘中仙人的话语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这份仇恨,永世不忘……
祝煜一把握住她的手,这动作不似情人,倒像是两个将士在拜把子。
闻霄哭笑不得道:“这是做什么?”
“甘为定堰侯鞍前马后,明日我便出征北羌,若非马革裹尸,亦或是北羌平定,我不归家。”
归家,好遥远的词啊。
记忆在这里被打断,闻霄站在栾树下检查明日的各项事宜,看着工人们搭着祭台。玄鸟换成了彩鸟,因为工期紧,只得临时找了各色的彩线,不伦不类缝了上去。缘中仙人看到怕是得吐槽一句:丑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