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也意识到自己唐突,弱弱地道:“闻大人,君侯传令,邀您□□小叙。”
闻霄愣了下才应声。
婢女便将闻霄按在椅子上,替她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了身干净的白色衣裙,头发也用一根木簪插整齐。
在这期间闻霄一直在琢磨君侯约谈的事。放在其他国或许是要被贬官的预兆,然大堰的君侯十分平易近人,专爱挑年轻官员聊聊天。
闻霄以往只是个小小东史,从未有过如此殊荣。但兰和豫是祈华堂的御事,宋袖执掌铸铜司,宋衿是辛昇的妻子,辛昇则是君侯心仪的继承人,这些人与君侯小叙,早已经是常事。
闻霄与这些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父亲在半年前被君侯处死,尸骨还嵌在玄鸟像之中,不见天日,不得安息。
因此闻霄是绝对不愿意同君侯叙些什么,在她眼里,君侯不将她剥皮抽筋做成皮衣,已经是万幸了。
也因此闻霄在兜着袖子往□□缓慢磨蹭的时候,遇到了宋袖,将自己的焦虑一股脑倾倒出来。
宋袖听后笑了一声,随后整个人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常态,“你不必太担心,君侯若是想发落你,一定会直接发落你,并不会将你邀请到□□再发难,也不会把你这样的年轻女儿当作衣服穿。”
“我怎么觉得来者不善……”
“君侯一般情况下是很宽和的。”宋袖思索片刻补了一句,“只是一般情况下。”
闻霄深吸一口气,继续刻意拖着脚步,走在宋袖身后。
大风宫是一座庞大的宫殿群,修在高崖底下,听闻是仙人遗迹改建成的。
越往深处走,流水声越重,像是千军万马奔腾,撞击着闻霄的耳朵。
闻霄驻足在宫殿门前,迟迟不敢推门。
她还在犹豫,殿门已开,露出的是宋衿那张不近人情的脸。
宋氏姐弟才貌俱佳,但都有个缺点,面部表情不太丰富,喜欢给人看臭脸。兰和豫喜欢称宋袖这样为“高冷”,称呼宋衿则是“死人脸”。
夹在宋袖和宋衿中间,被两张死人脸夹击,闻霄有些窒息。
宋衿则让开一条道:“闻大人,君侯等您已久。”
她方让开,宽阔的宫室展露在眼前,里面陈设精致大气,点了许多烛台,以至于宋衿会带起一阵烛火的味道。
朝里望去,案前端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
闻霄曾在无数堂会上仰望过这两个人,君侯和辛昇就像是沉默的钟鼎和一旁陪衬的小礼器,神情再轻快也是沉重且不怒自威的。
恰好君侯也听到动静,抬首朝闻霄看去,露出些笑意。
第15章 风锁玉都 (三)
君侯算不上是高大的人,只是端坐的蒲团要比其他人高那么一截。就是这个原因,即便他佝偻着腰背,鬓角染了些白,他依旧众星拱月般坐在案前。
辛昇坐在他的旁边,其余的人闻霄简短扫了一眼,这些人除了兰和豫、宋袖自己都不太熟悉,大多是年轻的新面孔。
兰和豫曾和她讲过,在她锁在圜狱不见天日的日子里,玉津经历了一场官员大洗牌,以至于她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入仕途的人,重新踏入官场时候还是像刚入选的书生一样龃龉。摸爬滚打多年,归来仍是新人。
宋衿让开一条道,闻霄只得默默碎步走进殿,谦卑地垂首,停在君侯面前。
一众官员的视线打在她的头皮上,闻霄脊背发麻,硬是顶着他们探寻的目光跪拜下去,卑微地跪伏在君侯身侧。
“罪人闻氏,拜见君侯。”
不知道君侯是什么神情,闻霄自觉已经尽力将这句话说得恭敬了。
直到耳畔悠悠传来君侯的声音,“无妨,在这里不需要拘礼。”
闻霄忙狼狈起身,提心吊胆蜷着手,简短扫了一眼。
一共空了三个蒲团,角落的,君侯身边的,以及辛昇身边的。
依靠她自己对玉津官场的老练理解,宋衿是辛昇的妻子,故而辛昇旁边的位置一定是宋衿的;宋袖年少才高,手握铸铜命脉,故而坐在君侯身旁,也是无可厚非。
那自己嘛,作为一个有些“前科”的蝼蚁小官,命若浮萍,人比草轻,自然是坐在角落啦。
想到这里,闻霄对自己犀利且锐利的官场把控能力感到满意,拢起衣袖从善如流地坐向角落,并试图将自己和空气融为一体,争取让大家都忘掉她。
端坐好后,闻霄融在岌岌官员里,偷偷瞄了一眼君侯,却不想正好和君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上一次撞上君侯的目光,还要追溯到她刚出圜狱。那时祝煜跟在她后面,像个八面威风的瘟神,她在玉津门前,与兰和豫依依惜别,放眼故居,恰好看到城墙之上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