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放得很低,足够虔诚,也足够卑微。
“臣——拜谢大王。”
风一点点缓和下来的时候,地上的细沙像是潺潺流水,从鞋靴边缘滑过,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漩涡洪流之中。
大王临行前,回眸看了祝煜一眼。
“祝煜,很多路都是自己选的。”
祝煜面若寒铁,“的确,很多路都是自己选的。”
大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同自己的随从,化作一缕黄沙消散在了空中。他们留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并没有随风飘散,他完好地站在原处。
他是大王留下的眼线,名叫曾圳,是个身材矮小留着小须子的男人。
闻霄疲惫地看了曾圳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身走上了云车。
所有人都用灼热的目光审视着她,这种感觉让闻霄觉得芒刺在背。
闻霄找了个冷清的角落坐下,就在这时,祝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祝煜面色深沉,低声质问道:“你打算怎么给你的大王一个交代?你不站队,就是要与双方为敌!”
闻霄扯回了自己的手腕,“我不懂打仗,但我得摸清敌人的虚实。”
云车开始缓缓启动,因为燃料不足,几乎是一点点朝着前方蹭过去,像是奔驰在荒原的一条虚弱的大虫。
闻霄抬眼,斜睨着曾圳,“你还真有胆子跟上来?”
曾圳笑了笑,“我活着,才是闻大人最大的诚意。”
“你不怕我反悔杀了你?”
“就算赴死,也是为了东君,曾某心甘情愿。”
闻霄和祝煜对视一眼,祝煜当即提起曾圳的衣领,拉开云车的衣领,将他的头按了出去。
显而易见,曾圳并不是真的铁骨铮铮,他的头悬在窗外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高声惨叫着。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把我拉回去。”
祝煜冷笑了声,反倒是将他朝外推。曾圳半个身子挂在窗子上,风吹得他脸皮子扭曲起来,他一声接一声地哀嚎着。
直到城门一点点出现在眼前,曾圳身体开始拼命挣扎,“拉我回去,我会撞死的。”
祝煜不为所动,只是按着他,让他根本无力退回车内。城门一点点逼近,马上就要撞上曾圳的头。
闻雾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毕竟是李芜留下的眼线,他不能死!”
祝煜笑了笑,在曾圳的头和城门接触的最后一刻,将他拉了回来。
因在窗外挂了太久,曾圳的脸上全是沙子,嘴角不住地抽搐。他两眼泛红,泪水不住地滑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抖出了几个字。
“你们……你们疯了。”
闻霄已经无心再看眼前的闹剧,靠在窗边,向远方望去。
云车已经驻停,工人们推着一箱满满的云石,正在往车内装填燃料。
闻霄归心似箭,迫不及待想见到阔别多年的玉津城,那奢靡华贵的城门,望风楼气派的朱墙,还有城里笙歌醉梦中的人间烟火。
而玉津城,亦在等他们的君侯。
听闻闻侯复生,望风楼上下焕然一新,可以说是张灯结彩,仿佛京畿人从未伤害过这片土地。
暑气逼人,东君的威仪审视着每一个人。
闻霄抵达玉津之后,并未在任何地方停留,早有人把她的白鹿安置在驿站。
三年之久,小白仍旧没能长出它的鹿角,见到闻霄后,乖顺地蹭着她的脸。
城里的人们听到了马蹄声,纷纷走出屋子,热切地向闻霄欢呼招手,这个画面和当年她受封君侯、花车游街的时候如出一辙。
也有一些不同之处。比如当年繁华热闹的街市,换做了临时搭建而成的棚屋,街上精致整齐的石板被铁蹄踏得遍地狼藉,人们也不再是孜孜不倦地聊着八卦,他们经历了太多,存活都是奢望,更遑论他人的绯闻。
人们越是热情,闻霄越是恐慌,她深深地愧对这些子民,以至于她压低了身子,紧紧搂着白鹿,一路冲向望风阁。
爬上重叠曲折的楼梯,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噩梦。
闻霄对望风楼的记忆,是和祝煜打打闹闹爬到高处,祝煜赠她天边的一枚星子。他们的脚下,是市井繁华、商贾云集。四境无战事,万象开太平。
而不是现在,民生寥落,满目疮痍。
凭栏眺望,逐日大弩如一头蠢蠢欲动的巨兽,闻霄不由得悲从中来。
日光透着冷意,闻霄摸了摸胳膊,转身看到闻雾朝她走来。
“怎么了?”
闻霄趴在栏杆上,心里忽然有些慌。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她知道祝煜会理解自己,可闻雾未必。
她并不了解闻雾,她们之间总是在失散和重逢之间反复,各自都有各自的天下大事要忙,没有机会剖白内心,了解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