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万民聚集在祭场。
这是一场惊世豪赌,以一万人的性命,换人祭永世轮回的终结。
祈华堂早已把祭场装点起来,彩旗飞扬,道路两侧摆放着整齐的宫灯。古老庄重的乐曲响起,人们虔诚颂唱着,却又心生敬畏。
祭场中央,放着一尊神龛。
乐曲一转,人们抛起铜珠,意味着自断财路,皈依神明。君侯闻氏在铜珠雨中缓缓前行,这神龛里点了一只香。
青烟飘起,却在空中凝结,成了一个古怪的形象。
它时而是人形,却有四首八臂,时而是飞鱼,时而是走兽。
它的声音浮现在每个人心底。
“一万个人,永绝人祭的轮回。”
闻霄转身,望向台下的每一个人,有的人衣衫褴褛,有的人锦衣华服,却都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你们愿意献祭吗?”闻霄高声质问着每一个人。
所有人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犹豫着不敢出声。
最终,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愿意!君侯,若不牺牲这一万人,我们永远都是东君的奴婢!”
闻霄道:“交出我们这一万同胞的性命,无非是换一个神明屈服跪拜,又有何区别?”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可人祭马上重来了,我们如何抵抗!”
“快决定吧,一万人救千万人,值得!”
“君侯,杀他!他以前偷过东西!”
“凭什么,他背着娘子偷情!”
“君侯,这个人经常背地里和商会勾结,让我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他才是真的恶!”
“君侯,我弟弟借着父母的疼爱总是欺负我,他是极恶之人啊!”
“不对,牢狱之中那么多人,为什么不一同献祭了?”
长风烈烈作响,那团烟在神龛之前不断变换形象,似在嘲讽眼前的世人。
闻霄冷笑了声,“你们觉得,人命是可以计算的吗?”
她一把抽出侍卫的长剑,高喝道:“好!如大家所愿,我倒要看看先斩何人?”
闻霄说着一把抓过叫得最凶的一个男子,剑驾到他脖子上,“杀你可以吗?你的死会被人们永远铭记!”
那男子脸顿时惨白,腿都吓软了,“我、我、我不够坏吧……”
“你没做过恶吗?你发誓你此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句恶言吗?”
“我……那就选轻贱!”
闻霄笑了笑,一把松开,“好,何谓轻贱?是贫穷浅薄的人吗?”
她疯了一般,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穷困潦倒的人,那人立刻跪在地上。
“君侯,君侯,我以后一定努力,我再也不敢了。”
闻霄松开他,“难道是年老体弱的人吗?”
说着又转身把剑抵在老人脖子上。
老人绝望地合眼,“君侯啊!我、我无法辩解,若是您想娶我性命,那就用我解救大堰吧!”
“如此高尚,自然算不得轻贱。”闻霄一把抓出人群中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胖子,“那便是贪婪懒惰之人。”
那胖子道:“君侯!我给书院捐了不少钱!我怎么会轻贱!”
一连下去,人们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也有不能死的理由。大家开始噤声,再也不互相推搡,反而犹豫起来。
刀刃驾到自己脖子上,才能意识到一万条人命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闻霄道:“一万同胞丧生,向这团烟匍匐屈膝,以后的日子,你们的歌功颂德,对于死去的人,真的还有意义吗?”
人群之中,有几个人犹豫着摇了摇头。
闻霄便高高挥袖,“我坚信我们如今的一切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没有人有资格要挟我们,我们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屈服!”
话音刚落,魔音骤然响起,压得众人抬不起身子。哀嚎声响彻玉津,大家纷纷倒在地上,痛得昏天黑地,甚至朝神龛伸出手。
“神明!救我!”
“我们知道错了!救救我!”
“一万人命就一万,想那么多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万一死的就是你呢?”
“神明,求求您,换个祈愿吧!”
闻霄已经站不稳,心底越发躁动,似乎在逼迫自己向神龛屈膝。那一万人性命的承诺马上就要宣之于口,闻霄痛不欲生,身体不自觉压低。
她几乎能感觉自己的骨骼在一个个碎裂,痛得她满目血红。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跪下去了,却又不甘不愿。
“求为因,得为果,入我之门,不渡劫波。”
这句话反复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仿佛这场闹剧就是为了人祭而铺设的。
闻霄已经无法呼吸,痛苦牵动了她身体里的所有伤,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