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富贵豪门出情种,一个衣服都要为了她绣上流云纹的人,岂是说忘就忘?闻霄只怕他闷着不说,自己走火入魔,步入歧途。
眼前全是人们的后背,闻霄在人流中穿梭,像是推开一扇扇门,当宋袖清薄的后背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却又不敢去打扰。
祝煜当时说过,倘若谁没有忘,谁就不得善终。没有人比宋袖更懂其中的利害,他素来是理智冷静的,却为自己亲手选了一条绝路。
眼前叶琳正在一个摊贩前,把玩着一根簪子。叶琳笑了,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从前种种,都随着一炷香飘散了。而宋袖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叶琳,怀抱着过去的记忆,心甘情愿不得善终。
闻霄悄悄走到他身边,“不上前说几句话吗?”
宋袖见到闻霄,并不意外,反而长舒一口气,“还是不记得我比较好。”
“你现在忘记,说不定还来得及。”
宋袖喃喃道:“不忘。”
“为什么呢?其实忘记了对你是好的,你不会再感到伤心,或许人生都会焕然一新。”
“因为……”宋袖思索片刻,“忘了伤痛的,美好的也一同消散了。美好总与痛苦相伴,如今这般,我已经满足。”
他的衣摆在风中微微飘动,闻霄忽然觉得,他看似冷情,凉薄,实则对谁都情深义重,只是闷在心里,不爱说出口。
闻霄说:“我不想你不得善终,兰兰也不会想,包括祝煜帮你的时候,也不希望会这样。”
“或许这是我的宿命吧。”
形销骨立,孑然一身。
念念不忘,也不会有回响。
宋袖那张冰块脸难得笑了,他一笑,轻舟已过万重山。
回茶楼的路上,宋袖和闻霄一前一后,闻霄不住地望着宋袖的背影,看他往前走着,颇有冰山美人之态。他走过的地方,难免有女子抛媚眼,丢手帕。可宋袖总是目不斜视,只看脚下的路。
他们是一起致学的,宋袖念书时,这样的痴执就有了端倪。
那时候,夫子留了个题目,要大家议论何谓明德,大家无非是对君侯的歌功颂德,辞藻重复,不过尔尔。
宋袖却起身道:“着华服,佩利剑,而仓空田芜,是谓道夸。”
这是句尖锐的话,把所有尸位素餐的大臣,连同满座权贵子弟,都痛骂了一顿。
夫子脸上挂不住,夫子也是个权贵子弟。
那年宋袖十五岁,硬着头皮,挨着戒尺,与夫子论了整整一声钟鸣的时间。
果然痴到了尽头,会害己。
眼泪一点点涌上眼眶,眼前一片赤红,闻霄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管捂着脸蹲在地上啜泣起来。
宋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小霄?你还好吗?”
看不见闻霄的神情,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哭声细碎传了出来,身材娇小蹲成个团子,“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兰兰,我一个也不想丢。”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人都有这么一天,早晚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我还能陪你好久呢。”
“不久,不久,比我活得短就不算久。”
“哪能啊,我们小霄要长命百岁啊。况且我长你一岁,兰兰长你两岁,你本就比我们年轻啊!”宋袖不经常温声说话,有些僵硬,却也是诚心安慰人的,“小霄,别哭了,我给你擦擦眼泪行不行?”
闻霄什么也看不见,眼前红彤彤一片,她觉得鼻尖有一股咸气,抹了把眼睛,才勉强看清东西,抬起头,见到的却不是宋袖温柔的面容。
宋袖一脸惊恐,紧急伸手捧起闻霄的脸。
“你……你怎么了?”
闻霄心跟着也悬了起来,弱声道:“我没怎么呀?”
“你……”
宋袖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抹了闻霄眼角一把,抹下的不是泪,而是殷红的鲜血。
双目含血,大凶。
宋袖难得慌了神,哆嗦着说:“你……你有没有不舒服?”
本是没有的,宋袖这么一说,闻霄反而觉得心跳急促,呼吸困难,头一阵阵钝痛,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祝煜急匆匆赶到驿站的时候,几个医馆学徒正候在门前,他要推门而入,却被学徒挡住了。
“小爷,您不能进去。”
“我是谁?”祝煜凌厉地质问。
学徒傻了眼,实话实说:“您是祝尹大人的独子,大王亲封的七国钦差御使,亚服将军,京畿……”
这噱头太长,学徒还要往下念下去,祝煜却早已失去耐心,“知道我是谁还敢挡路?想活命让开。”
“好吧。”
一个学徒让了,另外几个却不肯。
“不行,我只听我师傅的。”
“几个小胖子,你们让不让,别逼我发火啊!”祝煜怒喝道。